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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阿才和马兰花是对三十出头的夫妻,住在村西头的老宅里。这宅子有些年头了,墙皮剥落得厉害,雨天屋里总是泛着一股霉味。宅子后面是片老坟场,村里人大多迁走了,只剩下几户人家还固执地守着老地方。

夏末的夜晚,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马兰花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穿,在院子里冲凉。水珠顺着她粗壮的腰身往下淌,张阿才蹲在门槛上瞅着,嘴里叼着根烟。

“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娘洗澡?”马兰花粗声粗气地骂道,却故意扭了扭身子。

张阿才吐出口烟圈,咧嘴一笑:“你那对灯泡晃得我眼晕,比后院那吊死鬼还吓人哩。”

“呸!少提那档子事。”马兰花猛地打了个寒颤,水瓢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后院确实吊死过人,是张阿才的太爷爷,几十年前的事了。村里老人都说横死的人阴魂不散,但这宅子是祖上留下的,张阿才夫妻没钱挑拣。

夜深了,夫妻俩躺在炕上。马兰花肥硕的身子挤着张阿才,鼾声如雷。张阿才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从后院传来。

嘶啦……嘶啦……

像是有人在磨刀。

张阿才支起耳朵,推了推身边的妻子:“喂,听见没?”

马兰花翻了个身,嘟囔着:“大半夜的,闹什么幺蛾子...”

嘶啦——嘶啦——

声音越来越清晰,冷森森地往骨头里钻。

张阿才蹑手蹑脚地下炕,凑到窗边往外看。后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磨刀声却分明就在不远处。

“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半夜磨刀?”马兰花也醒了,扒着窗户往外瞅。

突然,声音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老宅,连蝉鸣都消失了。

第二天晚上,磨刀声又来了。

这次更近了些,好像就在窗根底下。张阿才猛地推开窗户,抄起手电筒往外照。光柱扫过后院,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

“看见啥没?”马兰花缩在炕上问,声音有些发颤。

“屁都没有。”张阿才关上窗户,心里却直打鼓。

第三天,村里王老五来串门,张阿才随口提了半夜磨刀的事。

王老五脸色顿时变了,压低声音说:“阿才,你们都知道,你家后院那棵槐树上,可是吊死过人的。老人说,横死的人怨气重,会找替身呢...”

马兰花正好端茶进来,听见这话,也开始有些慌了。

夜里,夫妻俩早早熄灯躺下,却都睁着眼不敢睡。

果不其然,子时刚过,那声音又来了。

嘶啦……嘶啦……

这次不是在窗外,而是在屋里。

声音从炕底下传出来。

张阿才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坐起身来。马兰花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在、在炕底下...”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阿才壮着胆子蹲下身,朝炕洞里望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但磨刀声却清晰可闻。

他猛地掀开炕席,抄起铁锹就往炕洞里掏。灰尘飞扬中,只听“哐当”一声,似乎碰到了什么金属物件。

磨刀声戛然而止。

张阿才摸索半天,从炕洞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镰刀。刀口有明显被磨过的痕迹,闪着寒光。

“哪来的镰刀?”马兰花惊疑不定。

张阿才摇头,心里直发毛。这老宅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谁知道炕洞里还藏着这玩意儿。

第四天夜里,没有磨刀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可怕的声音——轻轻的、有节奏的敲击声,从房门上传来。

笃、笃、笃。

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敲门。

张阿才和马兰花缩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

“谁、谁啊?”马兰花颤声问。

敲门声停了片刻,接着更加急促起来:笃笃笃!笃笃笃!

张阿才抄起炕边的顶门棍,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呼啸而过。

第二天,马兰花去村头小卖部买盐,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兰花,听说没?老李家二小子前天夜里撞邪了,说看见个黑影在村口磨刀,追过去就不见了。”

马兰花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啥时候的事?”

“就大前天晚上,子时左右。”

正是他们家第一次听见磨刀声的时间。

马兰花慌慌张张跑回家,把这事告诉张阿才。夫妻俩越想越怕,决定去找神婆看看。

神婆住在邻村,七八十岁了,眼睛浑浊得像是蒙了层白膜。她听了夫妻俩的叙述,又看了看张阿才的手相,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这东西跟你们家有渊源,”神婆嘶哑地说,“不是外来的鬼,是家鬼。”

她点燃一炷香,烟雾缭绕中缓缓道:“你们家祖上是不是有人横死?吊死在后院槐树上的那个?”

张阿才连忙点头。

“他死的时候,手里拿着什么?”

张阿才和马兰花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

神婆闭上眼睛,半晌才开口:“回去吧,今晚它还会来。但切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千万别答应它任何事,就不会有危险。”

回家路上,马兰花死死攥着张阿才的胳膊:“阿才,我怕...”

“怕个球!”张阿才嘴上硬气,手心却全是汗。

那天夜里,夫妻俩并排坐在炕上,谁也不敢睡。

子时将至,外面忽然起风了,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嘶啦……嘶啦……

磨刀声又来了,这次像是在灶房里。

张阿才深吸一口气,想起神婆的话,壮着胆子问:“谁在那儿?你想要啥?”

磨刀声停了。

一片死寂中,夫妻俩听见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灶房慢慢爬过来,拖沓而沉重。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只干枯惨白的手伸了进来,指甲又长又黑,扒着门框。

马兰花吓得尖叫起来,死死抱住张阿才。

那手慢慢缩了回去,接着,一阵低沉的哭泣声从门外传来,凄凄惨惨,听得人头皮发麻。

张阿才颤抖着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要啥?”

哭声戛然而止,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道:

“我的头...找不到了...”

夫妻俩吓得魂飞魄散,那声音分明就是从张阿才嘴里发出来的,可他根本没开口!

马兰花连滚带爬地跌下炕,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阿才,你、你刚才说话了?”

张阿才猛摇头,脸色惨白:“不是我!”

就在这时,炕洞突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撞墙。

夫妻俩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炕席被顶起一角,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慢慢钻了出来——

那是一颗高度腐烂的人头,头发稀疏粘连,眼窝空洞,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人头滚到地上,继续用那种沙哑的声音说:

“帮我找找身子...”

马兰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张阿才也想晕,但恐惧让他异常清醒。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头滚到门口,然后猛地跳起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马兰花发高烧,胡话连篇,不停地说“头来了头来了”。

张阿才去找神婆,神婆听说他们违反了禁忌,和鬼魂对话,连连摇头。

“那是你太爷爷,你们只知道他吊死了,不知道他吊死的时候头身分离。怨气太重,无法超生。”神婆说,“如今他找上门来,必是要找个替身。”

“那、那怎么办?”张阿才冷汗直流。

神婆递给他一包符纸:“贴满门窗,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千万别开门。熬过七天,或许能逃过一劫。”

张阿才回家照做,把所有门窗都贴满符纸,又用黑狗血在门槛上画了线。

前两夜相安无事。

第三夜,敲门声又来了。这次不再是轻轻的叩击,而是疯狂的撞击,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入。

“开门...我的身子冷...”那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哭嚎。

张阿才捂着耳朵缩在炕上,马兰花已经病得神志不清,只会喃喃自语。

突然,撞击声停了。

一片死寂中,夫妻俩听到一种细微的摩擦声,从房顶上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爬过瓦片。

嘶啦……嘶啦……

磨刀声再次响起,这次就在他们头顶上。

瓦片被一块块掀开,月光从缝隙中漏下来。一张惨白的脸突然出现在洞口,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找到你们了...”它咧开嘴笑,露出黑乎乎的牙床。

张阿才惨叫一声,抱起昏迷的妻子就往门外冲。符纸纷纷飘落,他一脚踢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无头的身影,穿着几十年前的旧式褂子,手里拿着那把生锈的镰刀。脖颈处空空如也,不断有蛆虫从里面掉出来。

身影举起镰刀,向张阿才劈来。

张阿才猛地后退,绊倒在门槛上。就在这时,房顶上那颗头突然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无头身躯的脖颈上。

头颅扭曲地转了半圈,面朝后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完整了...现在该你们了...”

寒光一闪,镰刀挥下。

张阿才猛地坐起身,浑身被冷汗湿透。

天已大亮,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马兰花好好躺在身边,呼吸平稳。

“做噩梦了?”马兰花被惊醒,揉着眼睛问。

张阿才愣了片刻,长舒一口气:“妈的,吓死老子了...”

他下炕穿衣,准备去地里干活。推开房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张阿才摇摇头,走到院子角落准备小解。忽然,他瞥见后院那棵老槐树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着寒光。

他走近一看,浑身血液顿时凝固了——

那把生锈的镰刀就靠在树干上,刀口被磨得锃亮,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刀柄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而此时在屋里,马兰花正对着镜子梳头。镜中的她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诡异而陌生。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脖颈,用一种沙哑的嗓音低声哼唱:

“头找到了...身子也有了...今晚就完整了...”

窗外,阳光正好。老槐树的影子慢慢拉长,如同一具吊死的人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夜幕终将降临,而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不会沉睡。它们蛰伏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等待着,窥伺着,直到古老的诅咒再次兑现,直到无辜的生命成为永恒怨念的祭品。在那无法言说的恐怖面前,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而真相往往比鬼魅更加骇人——因为最深的恐惧,从来都藏在活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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