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睇我》(粤语诗)
文\/树科
睇,睇我,睇我?
我喺我!我唔喺我……
睇我,睇你,睇佢
睇我哋……睇你哋……睇佢哋……
睇书,睇知识,睇信息
睇人,睇悟性,睇行云流水……
睇世宇,睇镜像,睇诗书
睇人家,睇己己,睇身心……
《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2025.7.20.粤北韶城沙湖畔
睇之维度
——树科粤语诗《睇我》的认知拓扑与文化编码
文\/阿蛋
一、语音象性:粤语声调的哲学震颤
当 “睇,睇我,睇我?” 三个短句以粤语声调爆破而出时,语言学中的 “象似性” 理论在此显现出惊人的阐释力。粤语九声六调的复杂声调系统,使重复的 “睇” 字产生了螺旋上升的语义张力 —— 平调的 “睇” 是中性的视觉行为,升调的 “睇我” 带有急切的吁求,而问号牵引的降升调 “睇我?” 则将确定性撕裂为怀疑的裂隙。这种语音变异暗合维特根斯坦 “语言的界限即世界的界限” 的论断,诗人通过声调的微殊,完成了从 “观看” 到 “被观看” 再到 “观看的合法性追问” 的哲学跃迁。
“我喺我!我唔喺我……” 的断裂式宣言,更凸显了粤语词汇系统的独特性。“喺” 作为古汉语 “在” 的活化石,在《墨子?经上》“存,谓之间存也” 的语义链条中,与否定词 “唔”(源自中古汉语 “毋”)形成尖锐对抗。这种对抗并非简单的逻辑矛盾,而是镜像阶段的自我认知困境 —— 当拉康所说的 “镜像自我” 遭遇粤语的表达惯性,“喺” 的肯定性被 “唔” 的否定性不断消解,最终在省略号中坍缩为海德格尔式的 “此在” 悬置。
二、人称拓扑:从 “我” 到 “佢哋” 的存在论扩张
第二节的人称序列构成精妙的认知拓扑学图谱。“我 — 你 — 佢” 的三元结构,在粤语语法中暗合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我” 是言说主体,“你” 是对话者,“佢”(他)是被言说的他者。这种关系在 “我哋 — 你哋 — 佢哋” 的复数化过程中发生质变 —— 后缀 “哋” 作为粤语特有的复数标记,既保留了古汉语 “等” 的语法功能,又通过唇齿音的轻化处理,形成群体边界的模糊性。
这种模糊性在社会学视角下极具深意。广府文化中 “同声同气” 的社群意识,与现代性带来的个体原子化在此形成张力。当 “睇” 的目光从单数主体转向复数群体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语法形态的变化,更是岭南社会从宗族伦理到市民社会的转型缩影。沙湖畔的创作语境更强化了这层寓意 —— 作为粤北文化交汇点的韶城,其语言交融性恰如诗中人称的流动转换,印证了费孝通 “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的文化自觉。
三、认知阶梯:从镜像到世宇的全息观看
第三节 “睇书,睇知识,睇信息” 的递进式排列,构建了从纸质媒介到数字时代的认知进化树。粤语中 “睇书” 与 “读书” 的微妙差异(前者侧重视觉扫描,后者强调理解内化),在此构成知识获取的双重路径。这种二分法让人想起王弼 “言意之辨” 的哲学命题 —— 当 “睇知识” 与 “睇信息” 形成对仗,知识的系统性与信息的碎片化在 “睇” 的统摄下完成辩证统一。
“睇人,睇悟性,睇行云流水” 则将观看维度从理性认知转向审美直觉。粤语 “悟性” 保留了禅宗 “顿悟” 的原初语义,而 “行云流水” 的意象挪用,实现了从《文心雕龙》“文如其人” 到苏轼 “行云流水任所之” 的美学传承。诗人在此完成了观看行为的范式转换:从功利性的认知判断,升华为超验性的审美静观。
四、文化基因:粤语诗性的现代转译
末节 “睇世宇,睇镜像,睇诗书” 的宏大叙事,实则是广府文化基因的三重显影。“世宇” 的时空维度源自岭南海洋文化的开阔视野,与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 的宇宙意识形成跨时空对话;“镜像” 的隐喻则暗合岭南画派 “折衷中西” 的艺术理念,将西方镜像理论植入传统 “反观内照” 的哲学框架;“睇诗书” 的表述更是对粤语 “敬惜字纸” 传统的现代呼应,在数字化时代守护着纸质阅读的仪式感。
“睇人家,睇己己,睇身心” 的闭环结构,最终完成从他者认知到自我救赎的精神之旅。粤语 “己己” 的叠词用法,比普通话 “自己” 更强调主体的自指性,这种语言特性使 “睇己己” 成为福柯所说的 “自我技术” 的生动演绎 —— 在观看与被观看的永恒辩证中,实现身心的和解与超越。
五、方言诗学:从《九歌》到沙湖畔的睇之传承
追溯 “睇” 字的诗学谱系,从屈原 “既含睇兮又宜笑” 的含情注视,到树科 “睇我” 的存在追问,这个动词在粤语语境中完成了从情态描写到哲学思辨的语义扩容。这种扩容绝非偶然 —— 粤语作为古汉语的活化石,其保留的入声系统和中古词汇,为诗歌创作提供了独特的语音矩阵和语义场域。
《睇我》的创新价值在于,它突破了方言诗 “猎奇展示” 的浅层书写,构建了 “睇” 的认知方法论。在 40 字的精简篇幅中,诗人通过粤语特有的声调变化、词汇系统和语法结构,将观看行为分解为存在论、认识论、美学和文化学的多维棱镜。这种解构与重构,使方言不仅是诗歌的表达工具,更成为认知世界的本体论框架。
沙湖畔的创作地点选择颇具深意 —— 作为岭南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交汇点,韶关的地理特质恰如这首诗的文化品格:既扎根于粤语的本土土壤,又保持着开放的宇宙视野。当 “睇” 的目光穿越五岭山脉,方言的地方性与诗歌的普遍性在此达成奇妙的和解,为当代汉语诗歌提供了极具启示性的写作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