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冽的女声,带着惯有的冷静与威压:“一半什么?”
门被轻轻推开,陆炎艺站在门口,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她面色愈发沉静。
她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目光淡淡扫过屋里的三人,最后落在陆明兴身上,像是刚才那句追问,不过是随口一提。
陆明兴浑身一僵,方才眼底的阴翳瞬间敛去,换上一层戒备的冷硬。“姑姑。”他扯了扯嘴角,语气算不上恭敬。
陆明萱下意识往母亲林云英身后缩了缩,想起爷爷那句“谁也不能质疑姑姑的决定”,
刚才的愤愤不平顿时矮了半截,只剩下莫名的心虚。林云英也抿紧了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炎艺没理会旁人的局促,径直走到屋里的沙发旁坐下,将手里的文件放在茶几上,指尖轻轻敲了敲封面。
“我刚从医院回来,爷爷问起你。”她抬眼看向陆明兴,“他说,知道你心里有气,但陆家的规矩不能破。”
陆明兴喉结动了动,没接话。
“你刚才说,我动你,一半是你自己蠢,一半……”陆炎艺顿了顿,
目光锐利如锋,“一半是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陆明萱攥紧了母亲的衣角,心里暗暗祈祷哥哥别冲动。
陆明兴迎上陆炎艺的视线,沉默片刻,
忽然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多了。姑姑公事公办,是我咎由自取。”
他终究是把那句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在陆炎艺面前,任何不甘和揣测,此刻都显得苍白又可笑。
陆炎艺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将茶几上的文件推过去:“这是城南项目后续的交接清单,你签个字。
从今天起,你手里的职权暂时移交,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陆明兴看着那份文件,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拿起笔,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陆炎艺签完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随后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陆明兴一家三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都憋着股劲,料定她这是拿捏够了姿态,要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临走前或许还要丢下几句敲打他们的话。陆明萱甚至已经攥紧了拳头,准备硬着头皮听几句刺耳的。
可谁也没料到,陆炎艺走到门口,手却没按在门把上往外拉,反而轻轻一推,“咔嗒”一声,把那扇虚掩的门彻底关严了。
屋里的三人皆是一愣。
陆炎艺转过身,背靠着门板,方才那份公事公办的冷硬悄然褪去几分,眉眼间竟透出些许松弛。
她目光扫过陆明兴紧绷的侧脸,落在林云英泛红的眼眶上,最后停在陆明萱攥紧的拳头上,
声音压得低了些:“现在没外人,你们心里有什么不满,尽管说。”
这举动太过反常,像颗石子投进静水,在三人心里层层荡开涟漪。
林云英最先从怔忡中回神,泛红的眼眶里掠过一丝错愕,旋即被更深的戒备密密实实地覆盖。
她下意识拽了拽陆明兴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毕竟当年,正是自己的丈夫做下那等丧尽天良的事,为了利益交换,也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把比自己能干的妹妹赶走。
竟不惜卖妹求荣,将漂亮能干的小姑强行远嫁中东,让她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熬过了多少生不如死的日夜。
那时她刚生下二胎明萱,月子里身子虚正是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丈夫却整日流连在外寻欢作乐,
连孩子的哭声都懒得听。也是在那些孤立无援的夜晚,
她才彻底看清枕边人骨子里的冷血与凉薄为了往上爬,他眼里从来只有利益,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这些年,她为了两个孩子能在完整的家里长大,
也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持住陆家大少奶奶的体面,只能在丈夫的强权压制下活得如履薄冰。
对外在各种宴会上强撑着笑脸,端着光鲜亮丽的架子,与人谈论着珠宝首饰、庭院花开,仿佛活得无忧无虑;
可关起门来,那点体面早被磋磨成了一地碎渣,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栗,生怕哪句话触了丈夫的逆鳞,落得和小姑一样的下场。
故而对着这位满身伤痕归来的小姑,她心里始终横亘着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有对小姑遭遇的愧疚,像块石头压在心口,喘不过气;又有对这份亏欠的逃避,怕被揭开伤疤,便不自觉竖起敌对的尖刺。
久而久之,所有情绪都被她死死藏在壳里,像蚌壳裹住内里的沙砾,任谁也别想窥见半分真实。
陆明萱紧绷的拳头稍稍松了松,转瞬又猛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
姑姑此刻的模样,比方才那副公事公办的冷硬姿态,更让她感到无措与惶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打记事起,姑姑对她和明兴哥就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有时对着邻居家的孩子都能弯眼露出笑意,偏对他们兄妹俩,像是隔着一层化不开的冰,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淡漠。
陆明兴脸上的自嘲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又添了层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板,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里裹着未散的涩意,又有几分压抑的愤懑:“姑姑这是……唱的哪出?”
“不必在我面前这样小心翼翼。”陆炎艺缓缓抬眼,目光清冽如洗,
“我不是你们的父亲,做不出那等下药卖妹求荣的龌龊勾当。”
她顿了顿,语气里淬着经年累月的寒冰,一字一句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辈子,我恨透了他。但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我只跟他一个人算。”
这话像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了屋里那层遮遮掩掩的脓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