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雨雾在那车里,那个女孩正低头亲密的替他擦着下巴,指尖轻得像羽毛。
乔欢认得她,梁芸芸,今年高二新转来的校花风云学姐,从国外转校回来。
总是穿最时髦的衣服,笑起来眼尾那颗朱砂痣亮得扎眼。
此刻两人的影子被仓库顶上昏黄的灯泡拉得老长,交叠成一幅密不透风的画,把她这个外来者隔绝在外。
一股陌生的涩意涌上心头
平时她们背地里嚼舌根,说她是“土包子”,她从来只当耳旁风。
翰林的校服美观耐穿,粉红的书包能装下整套竞赛题和她的梦想,外表这些有什么好在意的?可今天不一样。
梁芸芸的指甲涂着透亮的碎钻,裙摆被风掀起时露出纤细的脚踝,连发梢沾着的雨珠都像裹着光。
而自己攥着资料袋的指节泛白,校服领口还别着志愿者的红绸带,廉价的塑料卡扣硌得脖子发紧。
原来“土”不是别人的恶意标签,是此刻明晃晃的对比里。
她突然看清的自己像仓库角落里落灰的旧零件,和那辆被精心打磨的赛车、那个鲜活亮眼的女孩站在一起,连呼吸都显得笨拙。
刚才还能挺直的脊背,这会儿莫名就塌了下去。
此刻在乔欢眼里,优秀的他身边仿佛就应该站着这样出色的女孩才能与之相配。
他望着梁芸芸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松弛,连被奶油沾到嘴角时,都没像从前那样立刻皱眉擦掉。
乔欢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踮着脚悄悄退开,伞骨蹭过铁皮货架发出轻微的响动,她吓得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
她不想被发现,更不想看见陆择抬头时,眼里会不会有和看梁芸芸时一样的、她读不懂的波澜。
雨丝钻进衣领,凉飕飕的,却盖不过耳尖突然泛起的热意,又烫又难堪。
微微的声响引起了梁芸芸的注意,梁芸芸眼尾扫过门口那个孤零零的资料袋,“那是什么?刚刚有人进来过吗?”
陆择没说话,他走下车,弯腰捡起资料袋。封面是乔欢清秀的字迹,写着“数学竞赛集训报名资料”,夹页里还夹着张灵愿寺的明信片。
陆择猛地抬头,喉结动了动:“乔欢,来过?”他下意识想追出去,却被梁芸芸轻轻拉住手腕。
“阿择,你的同学吗?来了怎么不出声?””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陆择的手顿在半空,指腹还残留着资料袋粗糙的纸感。
他低头看了眼被攥住的手腕,梁芸芸的指甲上碎钻在昏光里闪了闪,像刚才她发梢裹着的雨珠。
“不清楚。”他轻轻挣开手,声音有点哑,“她可能是有事先走了。”
梁芸芸挑了挑眉,没再追问。
陆择把资料袋塞进赛车服内袋,拉链拉到顶时,明信片的边角硌着肋骨,像颗没化的冰粒。
他绕到车后检查轮胎,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引擎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雨丝钻过领口时,乔欢才惊觉自己在操场看台坐了快半小时。
帆布包敞着口,里面的资料袋早被雨水浸得发皱,边角洇出浅黄的水痕,像极了去年深秋,陆择弯腰替她捡掉落的数学笔记时,他垂落的发梢扫过书页的颜色
那时他刚打完篮球,额角还挂着汗,指尖却小心地捏住纸页边缘,生怕折了角。
风裹着雨珠扑在脸上,凉得人发颤,心里那点藏不住的悸动却像温水漫上来,漫过刚才在仓库里的涩意。
原来有些心动是藏不住的。
她想起这半年来,每次大考前夕她的练习册里会多一本各科的错题集。封面上是她的名字,字迹却分明是陆择的
他写公式时总爱把“F”的竖钩拉得很长,此刻这字迹正工工整整地印在每道错题旁,红笔标注的错因比老师讲的还要细致,
连她草稿纸上潦草的演算过程都被他用虚线框出来,旁边批注着“这里可以用排除法”。
有一次午休,乔欢趴在数学卷子上迷迷糊糊打盹,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轻轻抽走了她摊开的练习册。
等她揉着眼睛坐直时,册子上的错题旁已经爬满了陆择用红笔标了三种解题思路,连辅助线的画法都分了步骤,
最后一页贴着张米黄色便利贴,是他惯用的款式,字迹带着点刻意的随意:“同类型题整理在最后,矮冬瓜,晚上别熬太晚,小心长不高!”
此刻雨势渐密,资料袋上的字迹被泡得发虚,乔欢的指尖抚过那些洇开的墨痕,突然有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涌上来:
他总记得她对荧光笔过敏,整理的错题集永远只用黑红两色。
知道她解几何题爱漏看条件,就在题干关键处画满波浪线,像给每个陷阱都插了警示牌;
甚至连她草稿纸爱折成四格的习惯,他都学了去,给她的演算范例永远带着整齐的折痕,仿佛是从她的本子上撕下来的一样。
还有上次竞赛模拟考砸了,她蹲在花坛边掉眼泪,校服袖子蹭得全是泥。
陆择走过来时踢了踢她的鞋跟,没说软话,只把糖塞进她手心,
包装纸被他捏得有点皱:“哎呦,这小哭包,哭啥?我看看啊,妹妹,你错的都是基础题型,下午给你整理好。
有哥在,还怕补不上来?”那时她只顾着把脸埋进膝盖,没看见他转身时,悄悄把自己的错题本也塞进了书包。
原来心动早就在细节里生了根。乔欢抬手抹脸,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顺着下巴滴在资料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想起他蹲在实验室修显微镜时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碎成星星点点,比任何公式都干净;
想起刚才在仓库门口,看见梁芸芸指尖擦过他下巴时,胸腔里那阵尖锐的疼,
那不是同学间的在意,是实实在在的、怕被抢走的慌张,像攥紧的糖纸突然被人抽走,连空气都变得空落落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妈妈的消息:“司机请假了,要不要给你叫车?”
风卷着几片银杏叶落在脚边,沾了雨的叶子沉甸甸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乔欢忽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细碎的呜咽。
是她太迟钝了,那些被她归为“兄妹情谊”的瞬间,早就悄悄发了芽。
可等她终于看清时,陆择身边的风里,已经飘着别人的茉莉香了。
她慢慢站起身,把泡得发胀的资料袋扔进垃圾桶。
雨还在下,有些东西注定要被淋湿,有些心事,也该好好收进心底的角落了。
只是走回家的路上,她总会忍不住回头,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少年,站在实验室门口朝她招手,
白大褂的衣角被风掀起,喊她的名字时带着点不耐烦的调侃:“乔欢,你是猪哦,这道题再错,罚你抄十遍。”
雨落在空荡荡的身后,敲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