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余波在狭窄的通道内久久回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金属和生物组织碎屑,扑面而来。A组众人借着爆破的冲击力,沿着来时的维护通道亡命狂奔。身后,是结构坍塌的轰鸣、敌人疯狂的嘶吼,以及那座被激怒的活体基地发出的、仿佛来自深渊的低沉嗡鸣。
“快!快!快!”王磊嘶哑的吼声在通道内回荡,他一边断后,一边用精准的点射延缓着从烟雾和废墟中重新扑上来的零星“冰蚀蝎”。
奥拉夫一手紧紧攥着那枚用生命代价换来的、仍沾染着墨绿色腐蚀液体的存储晶柱,另一只手和萨沙一起,架着那名受伤的队友——代号“山猫”的年轻突击队员,奋力向前奔跑。
“山猫,坚持住!就快到了!”奥拉夫在他耳边吼道,他能感觉到山猫身体的重量在迅速增加,体温却在急剧下降。
山猫没有回应,他的头无力地垂着,面罩下的脸庞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那墨绿色的毒素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他的手臂疯狂蔓延,所过之处,防护服被蚀穿,皮肉变得焦黑坏死,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军医在奔跑中试图再次给他注射强效抗毒血清和镇痛剂,但针头几乎找不到完好的血管,注射进去的药液仿佛石沉大海。
“毒素……太快了……这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生物或化学毒素……”军医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它在……吞噬他的生命力!”
通道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那是与b组汇合的空腔入口。沈雨霏等人早已严阵以待,看到A组狼狈冲出的身影,尤其是被架着的山猫,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接应!建立防线!”沈雨霏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下令。芦屋青岚的式神雷鸟在空中盘旋,警惕地盯着A组身后的通道口。格西喇嘛快步上前,口中诵念经文,柔和的金色佛光试图笼罩住山猫,但那墨绿色的毒素竟然隐隐排斥着佛光的靠近,甚至反过来侵蚀那祥和的力量!
“没用的……”格西喇嘛脸色一变,摇了摇头,“这恶毒之物,已深入骨髓神魂……”
林澈的声音通过频道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立刻撤离至第三预备汇合点!基地的防御系统正在全面激活,这里不能再待了!”
王磊红着眼睛,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山猫,又看了一眼奥拉夫手中那枚仿佛燃烧着绿色火焰的晶柱,嘶声道:“走!”
队伍迅速变阵,技术组和伤员居中,战术组前后护卫,向着早已规划好的、相对安全的备用撤离点转移。这段路程,成为了所有人记忆中最漫长、最沉默的一段。
在一条相对稳定、有着古老冰层覆盖的次级隧道中,队伍不得不暂时停下,因为山猫的情况急剧恶化。
他被平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冰面上,队员们围拢过来,摘下了头盔。灯光下,他的情况触目惊心。整条右臂直至肩胛都已变成可怖的焦黑色,并且那黑色还在向胸膛蔓延。他的皮肤失去了弹性,像烧焦的木炭,微弱的呼吸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杂音,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军医做了最后的努力,但所有的医疗手段在那诡异的毒素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抬起头,看向王磊和林澈(通过视频连接),痛苦地摇了摇头。
“队……队长……”山猫忽然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他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一条缝,眼神已经涣散,但里面却燃烧着最后一点执拗的光。
王磊立刻俯下身,紧紧握住他没有受伤的左手,那手冰冷得像冰原上的石头。“山猫,我在!我们都在!你挺住,我们马上带你回家!”这位铁血的汉子,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抑制的哽咽。
山猫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定格在奥拉夫手中那枚存储晶柱上。
“数据……拿到了……吗?”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拿到了!山猫,我们拿到了!是你拿到的!”奥拉夫将晶柱举到他眼前,虎目含泪,声音粗粝地保证道。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笑意,在山猫干裂的嘴角浮现,如同在无尽寒夜中,挣扎着绽放的一朵微小冰花。“……那就好……值了……”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王磊,以及周围每一张熟悉而悲痛的脸庞。“……告诉……告诉我妹妹……她哥哥……没……没给她丢人……”
这句话,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完,他眼中那点执拗的光,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他紧握着王磊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量,缓缓滑落。
头盔内的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
只有冰原上空永恒的风声,透过岩缝,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在为这位年轻的战士送行。
山猫躺在冰冷的冰面上,表情定格在那一刻的平静与释然,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他身体上那蔓延的、代表毁灭与邪恶的墨黑色,与他安详的面容形成了最残酷、最令人心碎的对比。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最终无法控制的低吼从奥拉夫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冰壁上,坚硬的冰层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萨沙别过头,肩膀微微耸动。其他的突击队员们,这些在枪林弹雨、生死边缘都未曾皱眉的硬汉,此刻都红了眼眶,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紧握武器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
沈雨霏怔怔地看着山猫失去生息的脸庞,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想起出发前,这个比她年纪还小的队员,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请她帮忙检查装备,笑着说等任务结束要回去给妹妹过生日……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她眼前,为了一个冰冷的数据载体,消逝了。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守护”二字的背后,是如此沉甸甸的、血淋淋的重量。
格西喇嘛双手合十,低沉而庄严的往生咒在隧道中响起,金色的微光温柔地笼罩在山猫的遗体上,试图洗涤他最后时刻所承受的痛苦,引导他的灵魂前往安宁之地。
通讯频道的那一头,林澈沉默着。通过视频画面,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位队员脸上的悲恸,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与愤怒。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山猫生前的模样——那个总是带着点腼腆笑容,训练却无比刻苦,眼神中永远带着对使命忠诚的年轻人。一股深沉如海的悲痛攫住了他的心,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怒火。这怒火,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针对那肆意践踏生命、扭曲存在的“蓬莱”及其背后的黑暗意志。
良久,林澈的声音再次响起,透过频道传入每一位队员的耳中。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指挥时那般冷静如冰,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震颤:
“我们失去了一位兄弟,一位勇敢的战士。”
他的话语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磐石,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叫李志远,代号‘山猫’。他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妹妹,他本应在任务结束后,回去为她庆祝生日。”
林澈说出了山猫的真名,这让牺牲不再仅仅是一个代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牵挂、有未来的、具体的人。
“他倒下了,倒在这片被邪恶侵蚀的冰原之下,倒在了夺取敌人罪证的路上。他不是死于意外,不是死于力竭,他是为了从那些妄图抹杀生命意义的疯子手中,夺回属于我们人类的未来和尊严,而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
林澈的声音逐渐拔高,那股压抑的怒火开始转化为一种铿锵的力量。
“他的血,不会白流!他换来的这份数据,不仅仅是一串代码,不仅仅是一个情报!这是他用生命点燃的火炬!是我们看清敌人丑恶面目的灯塔!更是我们绝不能辜负的、沉甸甸的信任与嘱托!”
王磊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悲伤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走到山猫的遗体旁,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所有队员,声音嘶哑却如同钢铁碰撞:
“都听见了吗?!山猫用他的命,给我们铺了路!我们现在身上背着的,不只是任务,是兄弟的命!”他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哭?可以!但眼泪给我往肚子里咽!愤怒?可以有!但要把这愤怒,给我变成砸碎‘冰髓’、摧毁‘寂灭之种’的力气!”
奥拉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存储晶柱擦拭干净,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圣物,将其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战术背心上,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他对着山猫的遗体,一字一顿地发誓:“兄弟,你看着。我们一定……把它带回去!一定毁了那帮杂种的破玩意儿!”
沈雨霏擦干眼泪,走到队伍前方。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不,是一种比之前更加坚硬的冷静,仿佛悲伤和愤怒在她的眼底凝结成了永不融化的寒冰。
“林教授,王队长,”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我请求,由我亲自负责李志远同志遗体的护卫,以及这枚存储晶柱的初步解析工作。在我们安全撤离之前,我必须确保这两项万无一失。”
林澈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那蜕变后的光芒,沉声道:“批准。”
王磊也重重点头:“拜托了,沈领队。”
没有时间举行更隆重的仪式。队员们用随身携带的、用于极寒环境的特殊裹尸袋,极其轻柔地将山猫的遗体包裹好。他的身躯很轻,但在每一位抬着他的队员心中,却重若千钧。
队伍再次出发,沉默依旧,但气氛已然不同。之前的沉默带着慌乱、悲痛和迷茫,而现在的沉默,却是一种凝聚了所有悲伤、愤怒与誓言的、无比坚韧的寂静。每一步踏在冰层上,都显得更加沉稳,更加有力。
他们穿梭在迷宫般的隧道中,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但此刻,恐惧似乎已经被某种更强大的东西从他们心中驱离。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而锐利。
他们带着战友的遗体,带着他用生命换来的火种,在这片黑暗的、充满敌意的冰原之下,坚定地向着生的方向,向着复仇的方向,向着终结这一切的方向,前进。
英雄已然陨落,但他的牺牲,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这支队伍乃至整个人类抗争的命运中,激起了永不平息、且必将愈发汹涌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