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沿海公路上,窗外的景色从荒凉的海岸线逐渐过渡到稀疏的村镇,最后汇入城市的车流。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窗外模糊的风噪。沈文琅和高途并排坐在后座,身体随着车辆的转向微微晃动,却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目光各自投向窗外,仿佛被窗外流动的风景所吸附。
沈文琅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中一片空茫。离开那座与世隔绝的海边小屋,意味着重新踏入这个他曾掌控一切、又最终失去一切的世界。王董的覆灭或许清除了外部的威胁,但他自己留下的烂摊子、破碎的名声、以及……身边这个人眼中深不见底的恨与痛,都像沉重的枷锁,等待着他去面对。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甚至比身体上的病痛更加难以忍受。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指尖冰凉。
高途的心情同样复杂难言。城市的喧嚣和拥挤让他感到不适,仿佛从一个真空地带突然被抛回了充满压力和纷扰的现实。他看着窗外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闪烁的霓虹,感到一种强烈的疏离感。他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瞥向身边的沈文琅。沈文琅侧脸线条依旧清晰,但褪去了往日的凌厉,只剩下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沉重的倦怠。高途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扎着,泛起一阵阵酸涩的刺痛。恨意依旧根植在心底,但经过海边那段日子的沉淀,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沉重、更加无力的钝痛。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海边小屋那种与世无争的、疼痛却简单的宁静。
花咏专注地开着车,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两人。他能感觉到那种几乎凝固的沉默和压抑的气氛,但他什么也没说。有些结,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外人无从插手。
车辆最终驶入一个位于城市近郊、环境清幽的高档公寓小区。花咏将车停在地下车库,率先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
“到了。”花咏的声音打破了长时间的寂静。
高途率先下车,然后转身,习惯性地向车内的沈文琅伸出手。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沈文琅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的手冰凉而无力,高途的手心则带着一丝温热的汗意。触碰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但谁也没有松开。高途用力,将沈文琅从车里扶出,熟练地帮他坐上花咏早已准备好的轮椅。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带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花咏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他推着沈文琅的轮椅,高途默默跟在后面,三人乘坐电梯直达顶层公寓。
公寓很大,装修简洁现代,视野开阔,但冰冷得没有人气,显然是花咏临时安排的住处。所有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配备了基本医疗设备的房间,显然是为沈文琅准备的。
花咏将轮椅推到客厅中央,看了看两人,言简意赅地说道:“这里很安全,日常所需都有。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他顿了顿,目光在沈文琅和高途之间扫过,“你们……先安顿下来。其他的事,稍后再说。”
说完,花咏便转身离开了公寓,留下两人独自面对这个崭新却又无比陌生的空间。
门关上的瞬间,公寓里陷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寂静。没有了引擎声,没有了风声,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运作声,反而衬得四周更加空旷和冰冷。
沈文琅坐在轮椅上,环顾着这个宽敞却冰冷的“新家”,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寂感席卷而来。这里不是他的王国,也不是那个痛苦却真实的海边牢笼,而是一个介于两者之间的、充满未知的过渡地带。他感到无所适从。
高途同样感到不适。他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手足无措。这里的整洁和现代化与海边小屋的简陋杂乱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他失去了熟悉的坐标。他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沉默在蔓延,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不安。
最终,还是高途先动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沈文琅身边,低声问道:“……要先休息吗?”
沈文琅抬起头,看向高途。高途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中有着和他相似的茫然,但深处却有一种习惯性的、克制的镇定。这种镇定,莫名地让沈文琅慌乱的心绪平复了一丝。
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
高途推着轮椅,将沈文琅送进那个准备好的房间。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各种设施都很齐全。高途帮沈文琅脱下外套,扶着他躺到床上。动作依旧熟练,却比在海边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和生疏。环境的变化,似乎也微妙地影响着他们之间那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平衡。
安置好沈文琅,高途站在床边,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他看了看沈文琅紧闭的双眼和疲惫的神情,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高途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却照不亮他内心的空洞。他走到窗边,望着脚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和沈文琅,像两个被抛回人间的幽灵,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高途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轮椅声。他转过身,看到沈文琅自己推着轮椅出来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醒了许多。
“我……有点渴。”沈文琅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高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去倒水。”
他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果然塞满了各种饮料和矿泉水。他拿出一瓶常温的矿泉水,倒了一杯,递给沈文琅。
沈文琅接过水杯,指尖再次不经意地擦过高途的手。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缩回手,而是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停顿。水的凉意透过杯壁传来,却奇异地没有让气氛变得更冷。
沈文琅小口地喝着水,高途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海边小屋的炉火,没有窗外的海浪声,只有顶灯冷白的光线和空调的低鸣。但某种在海边滋生出的、难以言喻的联系,似乎并没有因为环境的巨变而彻底断裂。它像一根极细的蛛丝,在冰冷的空气中颤巍巍地维系着。
“这里……很安静。”沈文琅放下水杯,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高途看了看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又看了看沈文琅,明白他指的是公寓内部的隔音。他点了点头:“嗯。”
又是一阵沉默。
“明天……”沈文琅抬起头,目光有些游离地看向高途,“……你有什么打算?”
高途被问住了。打算?他有什么打算?他的生活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支离破碎。如今仇人伏法,他却并没有感到预期的解脱,反而更加迷茫。他还能回到过去吗?显然不能。那未来呢?他从未想过。
“不知道。”高途如实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茫然。
沈文琅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他推动轮椅,转向自己的房间:“我……再去躺会儿。”
高途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独自站在原地许久。归途已然结束,但真正的旅途,似乎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猎人与猎物,也不是看守与囚徒,而是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不得不共同面对残局的、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关系将走向何方,无人知晓。但那条在绝境中悄然滋生的纽带,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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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相思莫相负
牡丹亭上三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