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喧嚣与血腥被远远抛在身后。高途搀扶着沈文琅,沿着预定的撤离路线,在迷宫般的废弃厂区中穿行。沈文琅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高途身上,每一步都踉跄而沉重。强效药物的效力正在迅速消退,剧痛、虚弱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反噬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模糊。
高途的状态同样不容乐观。肾上腺素的飙升过后是极度的疲惫,持枪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背脊却挺得笔直,支撑着沈文琅,也支撑着自己。他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追踪,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空洞和麻木。手刃仇敌(或至少是亲眼见证其覆灭)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无。
他们在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角落找到了花咏事先安排好的另一辆不起眼的旧车。高途将沈文琅小心地塞进副驾驶,自己迅速坐上驾驶位,引擎低沉地启动,车辆缓缓驶出废墟,汇入清晨逐渐繁忙的车流。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车内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沈文琅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色灰败,仿佛生命力正在从他体内一点点流逝。高途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目光直视前方,却似乎没有焦点。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驶离市区,进入一条僻静的沿海公路。晨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鸥鸟掠过天际,世界仿佛刚刚苏醒,纯净而充满生机,与他们内心的荒芜形成残酷的对比。
“去……哪儿?”沈文琅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眼睛依旧紧闭。
高途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声音同样干涩:“一个安全的地方。花咏安排的。”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复仇的火焰熄灭后,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灰烬。他们之间那根因共同敌人而勉强维系的无形纽带,此刻似乎也变得脆弱不堪。接下来该怎么办?仇恨的目标消失了,但他们之间横亘的伤痛、失去的孩子、破碎的信任,依旧如天堑般无法跨越。
沈文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高途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却在触碰到他肩膀的前一刻僵住,手指蜷缩,最终只是递过去一瓶水和一包纸巾。
沈文琅接过水,漱了漱口,用纸巾擦去血迹,动作缓慢而吃力。他抬起头,看向高途,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破碎而迷茫:“谢谢……又救了我一次。”
高途避开了他的目光,重新启动车子,声音低沉:“不用谢。只是……不得不做。”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某种伪装。不得不做。是因为责任?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因为……残留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扯?高途不愿深想。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远离尘嚣的、隐蔽的海边小屋前。这里似乎是花咏的一处秘密产业,简单但设施齐全,最重要的是安全。
高途将沈文琅扶进屋里,安置在卧室的床上。他熟练地找出医疗箱,检查沈文琅的伤势,更换绷带,动作专业而克制,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beyond necessity。
沈文琅任由他摆布,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内心的空洞来得强烈。大仇得报,但他感觉不到丝毫解脱,反而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生命的最后一点念想。他活下来了,然后呢?
高途做完一切,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沈文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即碎,与记忆中那个强势偏执的Alpha判若两人。高途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和烦躁。他恨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恨意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滋生,让他感到不安和困惑。
“你休息吧。”高途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高途。”沈文琅忽然开口叫住他,声音很轻。
高途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沈文琅望着他的背影,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那个孩子……还有……所有的一切……对不起。”
这是第二次道歉,比上一次更加苍白,也更加沉重。它不再是为了寻求原谅,更像是一种……临终忏悔般的总结。
高途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站了几秒,然后径直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沈文琅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高途靠在门外的墙上,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堵得发慌。
复仇结束了,但生活还要继续。而他们之间,那一片狼藉的废墟,该如何清理?那深可见骨的伤痕,又该如何愈合?或者,永远也无法愈合?
窗外,海潮声阵阵,永不停歇。如同他们内心无法平息的波澜。余烬尚温,晨光已至,前路却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