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咏的来访带来的涟漪,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在沈文琅心中激起了更深层的思考。他意识到,他和高途目前所处的状态,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阈限空间”(liminal space)——既非彻底的崩溃,也非真正的康复,而是一种悬停在生死、过去未来之间的灰色地带。这种状态无法永久维持,它要么向前突破,要么向后坠落。
高途在花咏来访后的几天,明显变得更加退缩和警觉。他虽然依旧会出现在客厅,但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更加敏感,刻板行为似乎也有加剧的趋势。沈文琅精心维持的平衡,因为一次意外干扰而出现了松动的迹象。这迫使沈文琅不得不正视一个他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单纯的“维持”和“守护”是不够的,他必须尝试引导高途,向着“康复”的方向,迈出哪怕最微小的一步。
这个决定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任何主动的引导,都可能被高途视为侵犯和操控,从而引发更强烈的抗拒。但沈文琅明白,如果继续停滞不前,高途的精神世界可能会在这种僵持中逐渐枯萎,最终滑向不可逆转的深渊。
他决定从最基础、最无害的“身体感知”入手。他注意到高途长期处于一种感官封闭的状态,对温度、触感、甚至自身的存在都似乎很麻木。沈文琅尝试引入一些极其温和的感官刺激。例如,他不再只是准备温热的水,有时会准备一杯温度稍低、带有轻微薄荷感的清水,或者一杯温度稍高、带有淡淡花香的茶,观察高途的反应。他更换了沙发上毛毯的材质,从柔软的羊绒换成了带有细微颗粒感的亚麻,试图提供不同的触觉体验。
这些尝试同样需要极致的耐心和观察。大多数时候,高途对这些变化毫无反应。但偶尔,沈文琅会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迹象——比如,在接触到不同温度的杯子时,高途端握的指尖会有微不可查的力度变化;或者,在接触到不同材质的毛毯时,他无意识摩擦手臂的动作会略有不同。
这些迹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给了沈文琅一丝希望。它证明高途的感官系统并未完全关闭,只是需要极其温和、非侵入性的方式去重新激活。
沈文琅也开始极其谨慎地尝试引入一些带有轻微“能动性”的活动。他不再仅仅提供现成的食物,有时会准备一些需要极简单动手操作的点心,比如需要自己涂抹果酱的面包片,或者需要自己剥壳的水煮蛋。他将这些东西放在高途面前,不给予任何语言或眼神的提示,完全由高途自己决定是否触碰和如何操作。
这个过程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高途大多时候会忽略这些“选项”,依旧选择最不需要动脑的现成食物。但有一次,沈文琅注意到,高途对着那需要剥壳的鸡蛋,凝视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用指尖笨拙地、尝试性地碰了碰蛋壳。
那一刻,沈文琅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压住激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高途最终并没有剥开那个鸡蛋,但他触碰的动作本身,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它意味着,高途或许开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自主行动的意愿萌芽。
沈文琅知道,从“触碰”到“完成”,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但他终于看到,在绝望的阈限空间之外,可能存在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通向生的光亮。他愿意用他剩余的全部生命,去守护和引导这缕微光,无论前路多么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