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盆绿萝之后,沈文琅的生活重心发生了微妙却至关重要的偏移。他依然恪守着看守者的职责,但不再仅仅是麻木地等待。他开始极其细致地观察高途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可能代表他情绪或意识活动的迹象。那盆绿萝成了他重点照顾的对象,他查阅资料,精心调配水分和光照(尽管室内光照有限),甚至尝试着施以极淡的肥料。他做这些的时候,不再带着程序化的任务感,而是注入了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高途似乎真的对那盆植物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关注。他出现在客厅的频率并没有明显增加,但每次出来,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窗台。有时,他会像第一次那样,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叶片,有时只是静静地看一会儿。沈文琅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激动失态,但他会默默记下高途停留的时间长短,触碰的是哪片叶子,以及当时植物本身的状态。他不敢贸然借此与高途交谈,只是在高途靠近时,会更轻柔地进行浇水或擦拭叶片的动作,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于生命养护的交流。
这种交流是单向的、脆弱的,却真实地改变了公寓内的气氛。那股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被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初生嫩芽般脆弱的“生”的气场所搅动。沈文琅甚至开始尝试在客厅里播放一些极其舒缓的、几乎没有旋律的自然白噪音,比如溪流声、极轻的风声。他小心翼翼地将音量调到最低,观察着高途的反应。高途起初毫无表示,但有一次,当一段模拟细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响起时,沈文琅注意到,站在窗边的高途,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
这一点点的变化,都让沈文琅如获至宝。他不再感到每一天都是漫长的煎熬,而是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探索。他重新捡起了荒废的钢琴练习,但不再练习高途弹过的曲子,而是选择了一些更加空灵、平和的单音或简单的和弦进行,并且只在确认高途在卧室时,用极轻的音量弹奏,仿佛只是背景环境的一部分。他不再期待高途的认可或回应,而是将这种行为当作一种环境塑造,一种试图用温和的刺激去滋养那片干涸心田的尝试。
然而,希望的另一面,是更加沉重的压力。这缕微光越珍贵,沈文琅就越发恐惧会失去它。他变得比以前更加谨慎,甚至有些神经质。任何一点意外的声响——比如窗外突然的汽车鸣笛,或者他自己不小心碰掉东西——都会让他心惊肉跳,立刻看向高途,生怕这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脆弱平衡被打破。他晚上依旧睡得很浅,但不再仅仅是因为担心高途自残,更是害怕错过高途任何可能好转的细微迹象,或者害怕一觉醒来,发现这点微光已经熄灭。
这种带着希望的守望,比纯粹的绝望更加消耗心神。沈文琅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身体肉眼可见地更加消瘦,但他眼中却重新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光。他知道自己走在一条纤细的钢丝上,下方依旧是万丈深渊,但此刻,他看到了前方一丝微弱的亮光,这给了他继续走下去的、近乎残酷的勇气。
一天晚上,沈文琅在极轻地弹奏了几个空灵的和弦后,停下来休息。他转过头,意外地发现,高途不知何时站在了琴房门口,并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落在钢琴上,又似乎穿透了钢琴,落在未知的远方。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种全然的空洞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沈文琅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停下所有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一幕。他就那样坐着,高途就那样站着,隔着一段距离,在昏暗的光线下,构成一幅静止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高途默默地转身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沈文琅却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整整一夜。那一夜,他没有感到疲惫,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巨大希望和巨大恐惧的复杂情绪。微光确实存在,但它太微弱,太脆弱,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守护住它,也不知道这光最终会引向何方。但无论如何,他别无选择,只能背负着这微光的重量,继续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赎罪之路上,艰难前行。这重量,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梁,却也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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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相聚
最是人间堪乐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