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那句关于“空落落”感觉的轻语,和他指尖那微弱的回握,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文琅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持续而微妙的波动。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高途,不再仅仅关注他的情绪和身体状态,也开始留意他那些看似无意识的、指向过去的细微举动。
沈文琅发现,高途在公寓里的活动轨迹,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依旧会花大量时间在琴房听音乐或素描,但停留在书房的时间明显增多了。起初,他只是随意翻阅沈文琅放在外面的一些建筑或艺术类书籍,但渐渐地,他的目光开始投向书房里那排厚重的、存放着hS集团过去几年重要项目档案的书柜。
那些档案,大部分是高途还在职时,亲自整理归档的。沈文琅心里清楚,那里面承载着高途无数个加班到深夜的心血,也烙印着他作为首席秘书的卓越能力和存在感。
一天下午,沈文琅借口需要安静处理一个越洋电话会议,去了卧室。但他并没有完全关上门,留了一道缝隙,注意力却始终分了一半在书房方向。果然,他听到书房里传来极其轻微的、翻阅纸张的声音,不是杂志的光滑触感,而是档案袋特有的、略带涩滞的摩擦声。
沈文琅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透过缝隙,看到高途正站在书柜前,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标签上写着“南美矿业并购案(归档)”的蓝色档案盒。那是高途离职前处理的最后一个大项目,也是他耗费心力极多、最终却因沈文琅的强硬态度而被迫以不太完美的方式收尾的项目。
高途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盒子上打印的标题,眼神有些怔忡,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的指尖在“高途 整理”那几个小字上停留了许久,然后,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将档案盒塞回了原处,甚至有些慌乱地整理了一下其他盒子,确保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高途后退了一步,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沈文琅能看到他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呼吸似乎有些急促。他就那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迷茫和……一丝极淡的、类似痛楚的痕迹。
沈文琅立刻退回到房间深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高途在试图触碰过去,那些属于“首席秘书高途”的过去。这不是他引导的,而是高途自发的行为。这证明,那些被深埋的职业记忆和本能,正在一点点苏醒。但这个过程,显然伴随着不适和混乱。
沈文琅既期待又害怕。期待高途能找回更多自我,害怕那些随之而来的、与痛苦经历捆绑的记忆会再次伤害他。
接下来的几天,沈文琅刻意在书房里放置了一些更早期的、与高途密切相关的项目总结报告(他提前移除了可能引发强烈刺激的敏感内容),并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某个项目的背景或难点,观察高途的反应。
高途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没什么表示。但有一次,当沈文琅提到一个多年前、高途刚担任他秘书时参与的一个大型基建项目的融资结构异常复杂时,高途正在翻看杂志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却极轻地、几乎是无意识地接了一句:“……当时用了三层SpV架构做风险隔离。”
话音落下,连高途自己都愣住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文琅,眼中充满了震惊和茫然,仿佛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专业的术语。那是一种完全脱离他当下意识状态的、来自肌肉记忆和深度职业本能的反应。
沈文琅的心脏像是被瞬间攥紧,又猛地松开,狂喜和心酸交织着冲击着他。他努力压下激动,故作平静地点点头:“对,就是这个架构。你记得很清楚。”
高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困惑地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看杂志,但沈文琅注意到,他耳根微微泛红,接下来的时间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小插曲像一剂强心针,让沈文琅看到了更大的希望。他开始更有计划地“投喂”一些过去的工作信息。他不再避讳在高途面前处理一些非核心的公务,有时甚至会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低声自语,分析某个商业案例的利弊。
高途的回应依旧很少,但沈文琅能感觉到,他在听。有时,当沈文琅的分析出现一个细微的漏洞或考虑不周时,高途虽然不会直接指出,但会几不可查地蹙一下眉,或者翻动书页的速度会微微加快,仿佛在无声地表达不赞同。
这种无声的、专业的“交流”,让沈文琅感到一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默契。仿佛那个他倚仗了十年的得力助手,正在一点点地,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回到他身边。
然而,旧纸堆里的幽灵,并不总是带来好的讯息。
一天晚上,沈文琅在书房查阅一份旧合同,高途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一本画册。沈文琅无意中翻到一页附件,是很多年前一份员工体检报告的摘要模板,上面罗列着各种检查项目,其中一项清晰地印着“信息,素,水平和检测,(Alpha\/beta\/omega)”。
就在沈文琅的目光扫过那一行字的瞬间,他听到对面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看到高途手中的画册滑落在地,而他脸色煞白,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后颈,腺体,位置,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恐!
沈文琅瞬间明白过来!那个体检报告模板,刺激到了高途关于,omega,身份、关于,抑制,剂、关于那晚意外的最深层恐惧!
“高途!”沈文琅立刻丢下文件,冲到他身边,蹲下身紧紧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释放出最温和的安抚信息素,“没事了,看着我,没事了,只是份旧文件,什么都没有……”
高途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沈文琅持续的低语和安抚信息素中慢慢平静下来。他缓缓放下手,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有些涣散,低声道:“……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沈文琅的心脏。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他!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沈文琅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愧疚,“我不该看那些东西。”
高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靠进了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沈文琅看着他脆弱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唤醒高途的记忆,就像在雷区里排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踩中什么。那些美好的职业能力复苏的同时,那些痛苦的创伤记忆也可能随之苏醒。
他必须更加谨慎,如履薄冰。他既要帮助高途找回完整的自我,又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可能再次摧毁他的地雷。
这是一场极其艰难的平衡术。
而高途,这个旧纸堆里的幽灵,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沈文琅不知道,当这个幽灵完全显形时,带来的会是救赎,还是又一次的毁灭。他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线,祈祷自己能引领他,安全地穿越这片记忆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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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君生羽翼
一化北溟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