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安然度过了那次雷雨夜的危机后,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加稳定的恢复期。
他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敏锐和持续。沈文琅甚至能感觉到,当他长时间离开高途的视线去处理公务时,房间里那种无形的“静默”会变得更加沉重,而当他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那股静默便会悄然流动起来,仿佛冰面下有了活水。
沈文琅开始尝试将一些更日常的、带有积极情感色彩的生活细节融入他们的相处。
他不再仅仅朗读财经报告或播放音乐,而是会带来一些新鲜采摘的、带着露水的百合(高途以前偶尔会在他办公室的花瓶里插上这种花),会将厨房烤好的、散发着温暖甜香的小松饼掰开一小块,递到高途鼻尖让他嗅闻。
高途对这些举动表现出更明显的偏好,当松饼的香气靠近时,他的睫毛会轻轻颤动,嘴角甚至会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向上的微小弧度。
这种细微的变化,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沈文琅的世界。他变得更加大胆,也更加细腻。他甚至开始和高途“商量”一些小事。
“今天天气有点凉,我们加一件毛衣,好吗?”他拿着两件毛衣,一件深灰,一件浅米色,放在高途面前。高途的目光在浅米色那件上停留的时间,明显长了零点几秒。沈文琅便微笑着为他穿上那件。“好,就这件。”
这些琐碎的互动,渐渐构筑起一种无声的、却充满默契的日常。
沈文琅沉浸在这种缓慢修复的过程中,几乎忘记了外界的纷扰,直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片逐渐温暖的天地。
沈文琅接到了私人助理的紧急加密通讯。助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沈总,我们查到高建国了。他……他在境外欠下了巨额赌债,被追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昨天试图偷渡时……失足坠海,尸体今早被发现了。”
沈文琅握着通讯器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高建国死了。那个如同附骨之疽、给高途带来无尽痛苦和恐惧的生父,就这样以一种突兀而丑陋的方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这个消息带来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复杂的、沉甸甸的茫然。
高建国是压垮高途的最后一根稻草之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高途噩梦的源泉。现在,这个源泉枯竭了,高途知道吗?如果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是解脱?是麻木?还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残存的悲伤?
沈文琅心情沉重地切断了通讯。他回到客厅,高途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的阳光里,侧脸宁静,仿佛与世隔绝。
沈文琅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他凝视着高途那双依旧缺乏焦距,却已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眸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该告诉他吗?他能听懂吗?这会不会又是一次巨大的刺激?
犹豫再三,沈文琅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他不能代替高途决定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他握住高途微凉的手,用尽可能平静、缓和的语调,低声说道:“高途,有件事……要告诉你。你的父亲,高建国,他……去世了。在境外,意外坠海。”
他紧紧盯着高途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起初,高途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名字。但几秒钟后,沈文琅敏锐地察觉到,高途被他握着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非常轻微,却真实存在。紧接着,高途一直平稳的呼吸,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他空洞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试图聚焦,却又无力地涣散开去。
没有眼泪,没有崩溃,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但那种细微的颤抖和呼吸的凝滞,却像无声的惊雷,在沈文琅心中炸开。高途听懂了!这个消息,触及了他内心某个被深埋的角落!
就在这时,更让沈文琅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高途那一直如同精致人偶般静止的脸上,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寂静地从他眼角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滴在沈文琅的手背上,冰凉。
与此同时,那只被沈文琅握着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决绝般的力道,回握了他一下。
一滴泪,一个回握。
没有声音,没有言语,却仿佛诉说了千言万语。那滴泪里,是解脱?是悲伤?是对过往一切苦难的了结?那个回握里,是寻求支撑?是无声的告白?还是对眼前这个唯一知晓他所有秘密和伤痛的人,最后的依赖?
沈文琅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眼眶瞬间湿热。他明白了。高途用这无声的方式,给了他答案。他没有背叛,他承受了一切,直到崩溃。而现在,压在他身上的巨石,终于被移开了一块。
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澎湃情感,伸出双臂,极其轻柔地、将高途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理解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悲喜。他将脸埋在高途的颈窝,感受着对方细微的颤抖和那带着泪意的、清冷的鼠尾草气息。
“结束了……高途,都结束了……”他声音沙哑,一遍遍地重复,像是在对高途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以后……有我。我会一直在。”
高途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这个拥抱,但他靠在沈文琅的怀里,身体从最初的僵硬,慢慢变得柔软。那只回握过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紧闭的心门,终于被这无声的惊雷和心门的微光,撬开了一道缝隙。虽然前路依然漫长,但最沉重的枷锁,已然松动。阳光,终于有机会照进那片被冰雪覆盖的荒原。
(感谢怪我心软送来的“用爱发电”为你们专属加更
愿如风有信
长于日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