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同一个蹑手蹑脚的窃贼,悄无声息地潜入病房,将黑暗稀释成一片灰蒙蒙的色调。沈文琅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夜未眠。平板电脑带来的信息风暴在他脑中持续肆虐,愤怒、震惊、疑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撕裂。但他必须撑住。他像一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承受着内心的酷刑,外表却必须保持死寂般的平静。
当走廊外传来第一声轻微的响动——那是高途起床的动静——时,沈文琅立刻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他调整呼吸,让它恢复到那种平稳而微弱的、属于昏迷者的节奏。身体的疲惫和虚弱是真实的,这为他的伪装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高途推门进来的声音比以往更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沈文琅能感觉到他站在门口,目光如同羽毛般扫过自己,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审视。然后,是熟悉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靠近床边。椅子被轻轻拉开,高途坐了下来。
和往常一样,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今天的沉默,在沈文琅感知里,却充满了异样的张力。他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倾听者,而是一个心怀鬼胎的潜伏者。高途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细微的动作,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牵动着沈文琅紧绷的神经。他疯狂地分析着这些细微的信号,试图解读高途此刻的心境——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他昨晚睡得好吗?他今天……会和往常一样开始絮语吗?
终于,高途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沙哑和疲惫,仿佛昨夜也未曾安眠。
“天……好像亮了。”
一句极其平常的话,却让沈文琅的心脏猛地一缩。高途的语气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感。不像是日常的寒暄,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叹息,承载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沈文琅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然而,高途却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漫长,更加压抑。沈文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那目光不再是空洞的茫然,也不再是习惯性的观察,而是一种……近乎专注的、带着某种挣扎意味的凝视。仿佛在透过这层昏迷的表象,试图看穿他内心隐藏的秘密。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沈文琅如芒在背。他必须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才能不让眼皮产生一丝一毫的颤动,才能维持住面部肌肉的绝对松弛。冷汗几乎要浸透他后背的病号服。高途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昨晚他触碰平板时留下了痕迹?还是他过于急促的呼吸泄露了端倪?
就在沈文琅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高途忽然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沈文琅的心上。
“有时候……”高途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低沉,几乎像是自言自语,“……真不知道,这样下去,到底是对是错。”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沈文琅!高途在怀疑!他在怀疑目前这种状态!他在怀疑这死水般的生活,这看似平静实则绝望的僵局!这是否意味着,高途的内心并非铁板一块?那厚重的冰层之下,是否也有暗流在涌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之火,瞬间在沈文琅冰冷的心底点燃,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扑灭。高途的怀疑是针对什么?是针对他沈文琅的存在?是针对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还是……他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关于过去,关于那场车祸?
沈文琅恨不得立刻睁开眼睛,抓住高途的手,追问下去。但他不能。他只能像一个最残忍的旁观者,听着高途内心的独白,却无法给予任何回应。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都更加深刻。
高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似乎只是无意中泄露了一丝心绪,随即便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角。灰白的光线涌入房间,驱散了些许昏暗,却带来一种更加清冷的氛围。高途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凋零的树木和灰蒙蒙的天空,背影单薄而孤寂。
沈文琅透过微眯的眼缝,偷偷注视着那个背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要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告诉他一切,告诉他他们可能都是受害者,告诉他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查明真相,去保护他……但这冲动最终化为喉咙深处一声无声的哽咽,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伪装者的煎熬,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距离真相和高途的内心如此之近,却又被自己设下的牢笼隔绝在外。他像一个被困在透明玻璃箱里的人,能看到外面的一切,却无法触碰,无法交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承受着双倍的孤独和痛苦。
高途在窗边站了很久,久到沈文琅以为他变成了一尊雕塑。最终,他默默地拉上窗帘,房间重新陷入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没有再看沈文琅,径直走出了房间,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当房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沈文琅才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水下浮出。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照出他眼中交织的痛苦、挣扎和一丝不肯熄灭的、疯狂的火光。高途那句无心的叹息,如同在他黑暗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切。他必须加快速度,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这场伪装,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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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身老健
长与花为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