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听筒里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高途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仿佛刚才那个简短的电话耗尽了他仅存的所有力气。
“过来一趟。沈文琅……出事了。”
这几个字,像几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心湖的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他做了什么?他打破了这栋公寓里维持了数月、用沈文琅的自我毁灭和他自己的麻木换来的、病态的平衡。他将一个外界的变量,一个潜在的窥探者,引入了这个封闭的、充满伤痕的世界。
恐慌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花咏会怎么想?他会看到什么?沈文琅那副被锁链束缚、昏迷不醒的惨状?这间弥漫着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公寓?还有他自己——这个苍白、脆弱、与世隔绝的幽灵?他几乎能想象到花咏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探究意味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的震惊、审视,或许还有……怜悯。这种想象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强烈的抗拒。
他后悔了吗?高途茫然地想。不,他不后悔。在那个瞬间,看着沈文琅可能死去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但他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决定的后果将是巨大的、不可逆转的。他和沈文琅之间那道由沉默、恨意和赎罪构筑的脆弱屏障,将被彻底打破。他们将被迫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被迫去面对一个可能更加混乱、更加难以掌控的未来。
黎明的光线越来越清晰,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光线不再带来虚假的安宁,反而像探照灯一样,无情地照亮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的尘埃和颓败。高途蜷缩在墙角,将脸埋进膝盖,试图躲避这令人无所遁形的光亮。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脆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伴随着内心剧烈的煎熬。他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声响——沈文琅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公寓楼下可能传来的汽车引擎声。对花咏到来的恐惧,与对沈文琅状况的担忧,像两条毒蛇,交织着噬咬他的心脏。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冲动,想再次打电话给花咏,告诉他不用来了,一切只是个误会。但他知道这不可能。电话已经拨出,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打开。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走廊尽头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沈文琅依旧没有动静,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在逐渐明亮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疲惫和痛苦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实。高途忽然想到,或许沈文琅也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有人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哪怕是以一种他无法预料、甚至可能无法承受的方式。
这个念头让高途感到一丝微弱的、近乎残忍的释然。他们都被困住了,用各自的方式。也许,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是唯一能撕裂这潭死水、带来一丝生机(哪怕是痛苦的生机)的可能。
远处,隐约传来了汽车驶近、然后熄火的声音。高途的身体猛地绷紧,心脏骤然缩紧。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撑住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睡衣,试图抹去脸上的泪痕(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流过泪),但一切都是徒劳。他看起来一定糟糕透了。
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由远及近,沉稳而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跳上。最终,停在了公寓门外。门铃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
高途站在原地,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看着那扇门被缓缓推开。门外,花咏的身影出现在晨曦的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但那股熟悉的、带着一丝锐利探究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风暴,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