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胜与花映秋的身影几乎是同时一闪，疾若流星，猛地自窗户破口腾身而出。屋内众人只觉眼前一空，耳边风声猎猎，不禁齐齐骇然，目瞪口呆。直到这一刻，欧阳林与秦岳才如梦初醒，心头陡然一沉，异口同声惊呼：“不好！”欧阳林身形一纵，疾步冲到窗前，紧紧盯向外头漆黑如墨的夜幕，目光死死的盯着窗外，想要透过浓密的黑暗，小心的戒备着外面的动静。秦岳则是屏住呼吸，缓缓走到门口，将房门轻轻拉开一道细缝，整个人紧紧贴在门后，警觉如虎，眼神穿透黑暗，探查屋外的风吹草动。
秦梓苏与高陵山这才后知后觉，心中倏然惊骇，汗毛倒竖。高陵山猛然一拍桌案，长身而起，手掌一探，已将放在放在桌角边的长刀紧紧握在手中，刀锋映着烛火微微闪烁，杀气顿生。秦梓苏则是心神一凝，双臂缓缓抬起，双掌竖立在胸前，周身气息随之鼓荡而开，护身的罡气微微震动。两人一左一右，分守于屋内其余两扇窗前，目光紧张，屏息凝神，将整个屋子护得密不透风。
这时屋外的秋风忽然变得更加急促，呼啸而起，如刀似剑，挟裹着满天的凉意呼啦啦灌入屋中。破碎的窗棂在寒风中发出嘎嘎颤响，仿佛随时都要被彻底折断，带进来的不仅是刺骨的冷意，更有一股潮湿阴沉的气息，像是从某个无底深渊中吹来一般。首当其冲的欧阳林只觉这股风刮在身上，犹如冰锥直透肌骨，他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自从他神功练成之后，早已寒暑不侵，寻常的风霜酷暑根本难以侵扰分毫，而今日这股秋风却生生撕裂了他心底的平静，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寒意。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那感觉就像是一只冰冷的手从背脊缓缓爬上心口，令他透不过气来。他屏住呼吸，强行压下心头涌动的惊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眼神瞬间坚定。欧阳林暗暗摇了摇头，将那股悄然滋生的恐惧死死压在心底，不愿让它动摇自己的心神。只是，当他把视线落到窗外无边的漆黑时，心中仍不免有丝丝担忧与惶惑。最终，他默默在心底祈祷：爹爹与婶娘务必要平安归来，无论外面是什么样的敌人，都千万不可有失。
正在这时，空气骤然一紧，寒风裹挟着刺骨的水汽呼啸而来，扑面而至，吹得鼻尖冰凉，甚至带出了一丝潮湿而又阴冷的腥气。欧阳林下意识吸了一口气，竟在那股寒意中嗅到即将落雨的气息。他心头一震，忍不住轻声喃喃：“啊，怕是要下雨了……”
这一瞬，他的思绪忽然飘回了儿时。那时，他最喜欢趴在窗边，静静望着雨丝稀稀拉拉地垂落，仿佛天地都在一片细碎的水声中变得安宁。屋内永远有一只温暖的火炉，火炉上搁着几个刚炒过的时令花生，香气氤氲。萧胜总是半倚在椅上，手里摇着酒壶，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给自己讲述那些江湖趣事、英雄轶闻。那是他童年时记忆里最温暖、最美好的片段，犹如一盏灯火，驱散了世间一切的风雨与阴霾。
然而此刻，现实却残酷地将他从温馨的回忆中拉回。深秋的夜晚，天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呜咽，带着肃杀与森冷，压得人心头一紧。忽然之间，半空骤然一亮，一道刺目的光芒犹如一条燃烧的火链，猛然划破天际，照得四下如同白昼。刹那间，屋外的黑暗被撕裂得支离破碎，欧阳林眼前一亮，紧跟着就又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幽暗。
还未等他来得及回神，耳畔便轰然作响，一声炸雷如同天地间的巨鼓猛击而下，沉闷至极，滚滚雷声连绵不断，似乎要将天地都震碎。紧随其后，雨幕骤然而至，大雨倾盆而下，如同天河倒泻，霎时间把整座汴京城笼罩在一片厚重的雨帘之中。天地间水声轰鸣，冰冷的雨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让人心惊的压抑。
猛然间，天外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如同巨锤轰击苍穹，声震百里，久久不绝，震得整座汴京城都似乎为之一颤。就在这电光雷鸣之间，楼下却忽然传来一股异样的死寂。只见整个天下楼一楼大厅之中，竟已是横尸遍野，血流满地，残桌破椅，狼藉一片，原本的热气腾腾与欢声笑语早已被杀戮与腥风彻底掩盖。
原来，就在萧胜、花映秋、欧阳林、秦岳和秦梓苏几人于楼上团坐用膳、推杯换盏之时，那些忠心耿耿的伙计们也早早关上了大门，上紧栏板，照旧在楼下团聚吃饭。萧胜待他们一向宽厚仁慈，绝无苛责，只要不是刻意浪费，伙食随意取用。往日里若是闲暇，他们不是自己动手做饭，便是与那位老大师傅商量着整治些拿手菜，大家一桌围坐，其乐融融。
这些天风声鹤唳，局势险恶，众伙计们也心知东家心情沉重，不敢多言，平日里尽心尽力照料。今日上好门板后，大家依照惯例，仍是小心翼翼地准备了晚饭。陆怀瑾送完高陵山回楼，按规矩也没有径直上楼打扰，而是留在楼下，陪着这群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伙计们，一同围坐吃饭。
原来就在刚才，第一声炸雷骤然响起之时，一楼大厅中的灯火竟然同时噗地一声尽数熄灭，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初时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风雨大作，吹灭了烛火。有人笑嘻嘻地打趣：“这雨也忒大，吹得灯都灭了。”当中一名伙计正要起身去点灯，却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猛然倒地，声震耳鼓。
屋内众伙计依旧笑闹，调侃道：“都来了多久了，竟连桌椅摆放都不记得，还能摸黑撞翻东西，看来还是修炼不得法！”话音未落，鼻端便蓦然传来一股腥甜刺鼻的气息——那是浓烈的血腥味。众人心头一紧，方觉大事不妙，急忙抛却玩笑，齐齐起身，双掌一立，各自戒备。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光芒一闪，一道刺目的电光撕裂夜幕，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那短暂的瞬间，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名黑衣人立于厅中，手掌鲜血淋漓，竟是温和含笑，正慢慢从一名伙计喉间抽回手指。鲜血喷溅，顺着他指缝蜿蜒滴落。
下一瞬，天地重归黑暗，只有风雨呼啸。大厅之中，顿时宛若地狱降临。几十名身怀绝技的伙计在漆黑中惊慌失措，一身功夫十不存二。黑影的身形快若鬼魅，一双手如鹰爪般锋锐，或捏碎咽喉，或洞穿心胸，或拗断四肢，或震碎头骨。每一次闪电亮起，便有一人惨死；每一次黑暗笼罩，便伴随着血肉横飞。
惨叫声此起彼伏，旋即又戛然而止。顷刻间，地上已横七竖八倒下了数十具尸体。直到最后，只余一人背水一战，拼死挡下一招，声嘶力竭地大喝：“什么人——！”然而声音尚未落下，便被一声凄厉惨叫吞没。自此，大厅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余风雨声伴着雷霆滚滚，映照出满地血光。
楼上的众人这才听到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的一声惨叫，声音压抑而凄厉，仿佛被风雨声吞没，却又透着让人心头发紧的寒意。几个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凛，暗道一声“不好”。屋内众人神色陡变，纷纷起身，急急忙忙地整束衣襟，准备下楼查看。
只是此时，几人中唯有秦岳长枪携带不边，此刻正放在他自己的房中，不在身边，其余人等的兵刃大多暗藏在身。高陵山眼中精光一闪，伸手一扯，硬生生将正欲冲出的秦岳拦在身后。他左手紧握长刀，沉着冷静，却杀气毕现。只见他将长刀顺着门缝缓缓探出，刀身在门缝间轻轻上下滑动，反射着昏黄的烛光，像是一条冷厉的游蛇，悄然试探。
外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呼啸，雨点急打屋檐，不见丝毫人影。高陵山这才低喝一声，猛然一脚将房门踹开，门板轰然作响，伴着风声猎猎。几乎同时，他猛地一俯身，使了一招缠头裹脑势，长刀横在颈前，刀背裹头，护住要害，如猛虎出山一般，抢先一步冲入房门之外。
却不料，房门甫一踹开，整个天下楼竟宛如坠入了死寂一般，声音全无，连一丝人语都听不见。更骇人的是，除了自己身后房间中尚存的烛火微光之外，整座楼上下竟无半点光亮，黑沉沉的一片，仿佛整幢楼宇都被人抽去了生机。
要知道，这半年多来，天下楼纵然万贯家财散尽，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灯火烛油的花销不过九牛一毛，从未有过断绝的道理。这些日子虽说不复往日的彻夜通明、宾客盈门，但楼中凡是走道、楼梯口，总会点上几盏油灯，以照行路。纵然冷清，夜里也不至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然而此刻，眼前所见却与以往大不相同。长廊黑漆漆地延展开去，仿佛深渊之口一般吞噬了所有的光亮；楼道中本该亮着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殆尽，四周空空荡荡，只剩呼啸的风声在走廊间回荡。那股浓重的黑暗，似是有形无质，压得人心口发紧，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众人心知楼中必有异状，心头俱是一沉，只得各自回屋，匆匆端来几盏烛火。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扑灭。秦岳与秦梓苏更是不敢怠慢，各自回屋取来兵刃，秦岳挎上枪匣，两截断芒枪好端端的躺在里面，只等着痛饮敌人献血，秦梓苏将镖囊紧紧系在腰间，在烛火下照耀下平添了几分英姿和肃杀。
几人将烛火小心翼翼地护在掌中，生怕被这扑面的寒风吹灭。缓缓顺着楼梯而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口，压得人心头发紧。烛火虽在，但楼道依旧黑沉沉一片，火光之外尽是死寂。
楼外风声呼啸，雨点如万箭齐下，雷鸣声滚滚不绝，震得整幢天下楼都微微颤抖。那雷声仿佛天鼓擂响，又似冥府鬼哭，夹裹着风雨交加的怒吼，一声声砸在人心头，叫人忍不住心生惶惧。此刻天穹翻覆，宛若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狂风暴雨倾泻而下，仿佛要将整片大地都吞没淹尽。
一步，两步，三步；一层，两层，三层。众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缓缓而下。手中那点点烛火如同几颗细小的黄豆，在这漆黑如墨的雨夜中摇曳不定，勉强只能照亮脚下巴掌大的一片地面。烛火之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一头潜伏已久的凶兽，静静蛰伏在虚空之中，只等着几人稍有疏忽，便将他们尽数吞入口中。
高陵山当先而行，持刀在手，刀背轻轻贴着臂膀，以便随时劈出在他身后依次跟着秦岳，欧阳林和秦梓苏几人。秦岳神情凝重，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踩得极轻；欧阳林紧随其后，肩背微绷，目光死死盯着四周的阴影；秦梓苏指尖微抖，掌心紧紧的扣住几枚钢针，连呼吸也不由得压低了几分，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人屏息凝神，步履谨慎，却不想一连走下三层，竟出奇的平静——没有敌影，没有异动，甚至连一丝木板吱呀的响声都未曾出现。
这种死寂，反倒比刀光剑影更叫人心惊。空旷的黑暗之中，不见人声，不闻脚步，唯有自己心头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中无限放大。那种寂静，不是寻常的安宁，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恐怖，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地屏息。
当众人的脚步又轻轻下探一层时，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陡然浓烈了几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刺鼻的气息——腥甜之中夹杂着一缕温热的血腥味，再带着若有若无的腐臭。那气味仿佛有生命一般，犹如跗骨之蛆，顺着鼻息钻入脑海，在每个人的嗅觉与神经深处肆意挑动。几人心头齐齐一震，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仿佛能从这股气息中嗅到死亡正在暗处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