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料到，这无心的一点善意，竟能意外换来这样一丝线索。眼前这个樵夫，十有八九便是王家村的人，可他此刻的举动，是出于真心想要报答几人，还是另有盘算，谁也看不透。霎时间，气氛微微凝滞，几人暗暗对望，却谁也没有开口，场面一度沉默下来。
还是欧阳林反应最快，眼珠一转，心念一动，立刻学着岳飞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冷哼一声，故意拖长了声音，带出几分傲慢的懒散：“不能去？哼，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这汴京城里，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公子几个去不得的吗？”
说话间，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银棵子，随手抛在手心里上下翻飞。随着他的动作，那枚小银棵子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明明只是寻常赏银，此刻却像什么都能买通的“通行令”。欧阳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淡淡地接着说道：“那个小小的村子，有什么吓人的地方，说得好，本公子就赏你这一锭银子。”
话音未落，他手腕微微一抖，银棵子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光，“叮”的一声，稳稳地落在樵夫的脚边，在雪地上反射出冷白的光泽，刺得人眼睛一紧。
那樵夫的目光这才忍不住落在那锭银棵子上，雪地上的银光晃得他眼睛微微刺痛，喉结上下滚动，身子也忍不住抖了抖，缓缓往前挪了半步，正要伸手去拿。就在他指尖快要触到银棵子的那一刻，一只靴子却“啪”的一声踩了上去，沉稳而冷厉。
那一刻，樵夫整个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冻得僵硬的手指半抬着悬在半空，却怎么都不敢再动。他艰难地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往上瞥了一眼，只见秦岳冷峻的身影立在那里，神色淡漠如冰。那一瞬，他心底的希望像被人一把掐灭，目光慌乱得不敢停留，立刻又垂下头去。
踩着银子的秦岳，眼底寒光一闪，唇角却勾出一抹森冷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压抑，冷冷地道：“我兄弟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他微微俯下身，目光如刀锋一般锁定着那樵夫，“那村子里头到底有什么，说清楚了，这银子才能赏你。若是说不明白，嘿嘿……”
他那一声冷笑，在这空旷的林子里像是划破空气的寒风，直叫人心底发凉。秦岳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在樵夫面前，脚下的银子纹丝不动，整个人如同一堵冰冷的铁壁，将那樵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樵夫吓得浑身一抖，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溅起一片冰渣。紧接着，他慌忙一骨碌爬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雪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连连叩头不止。
秦梓苏和高莲见状，神情间都有几分不忍，可大事当前，又不得不硬起心肠，只得咬牙盯着眼前这人，未敢多言。
那樵夫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众人连连叩头，口中颤声说道：“小的……小的不敢欺瞒各位贵人！”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压着嗓音缓缓开口：“小的名叫张老实，带着老母亲就住在山脚村子附近。”
话说到这里，他轻轻喘了口气，像是被打开了闸门一般，声音微微发颤，却又止不住地往下说：“这个村子原本叫张家村，本是个普普通通的所在。村里的张员外为人乐善好施，待村里人和气，日子虽不算富贵，却也宽裕平顺。可是，大约二三十年前吧，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姓王的老爷，这位王老爷做什么营生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家财万贯。也不知为何，他很快就和张员外成了至交好友，常常出入张府。可谁曾想，好端端的张员外突然暴毙，消息传开时，连个说法都没有。自那以后，王老爷摇身一变成了村里的首富，张家村也就此改了名，成了王家村。”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深深磕了个头，喉咙里哽出一声沙哑：“其实，小人方才情急之下，说得含糊，不是不让几位贵人进村，只是……”他犹豫片刻，低声补道，“王老爷极爱吃野味，早年就在山里的路口布满了捕兽的铁夹，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若没有王老爷的特许，谁也不敢擅自进山。就连我这个砍柴的，都是王老爷特许才敢上山，每隔五天还得送上一担干柴，否则便不许靠近山林。”
说到这里，他的肩膀猛然一抖，声音里带上了颤意：“前几日大雪封山，我已经整整三天没吃东西了。若不是几位贵人赏了小人点心，只怕这次真的走不出这片山林了。”
说罢，他眼中泪光滚落，重重磕头，语声沙哑：“苍天有眼，公子这等好人，才能安全上山。不然这山中各条小路里，暗暗都藏着兽夹机关，只要稍不留神，腿脚立刻就要被夹断……”
他话音一落，浑身猛然一抖，像是被什么恐怖的记忆惊醒，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几人，声音更低了几分：“至于村子里头的事……小人不在村中住，实在……不敢多说。”
岳飞、欧阳林和高莲与秦梓苏几人背地里微微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头皆是一紧：不好。
他们上山时，确实瞧见不少机关陷阱，捕兽的钢夹、伴发的弓弩，布置得极是巧妙——只是在他们眼里，这些机关不过是小儿科，稍稍绕开便可轻松避过，自然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可如今看来，正是这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引得村中暗中派人一路尾随，好在他们一路都扮作出来游猎的纨绔子弟，言行举止处处显得随性懒散，未曾露出一丝破绽，最终才让那条尾巴心生疏懈，悄然退去。
只是，想必在不经意间，还是露出了一点端倪。不过推想下来，问题应当不大，不至于影响接下来借宿打探的计划。
只是眼前这个樵夫的话，显然并没有说全——他一定知道村子里更多的事，只是迫于某种压力，根本不敢明言。
秦梓苏眼珠轻轻一转，神情间闪过一丝狡黠，随后轻快地走到秦岳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装作嫌恶地微微扇了扇鼻尖，娇声道：“哥！算了吧，你看他也怪可怜的，这块银子就赏给他吧。再说，娘向来信佛，要是知道你在外面行善，定然也会高兴的。”
秦岳听罢，目光柔和下来，转身低头，亲昵地揉了揉小妹的发顶，嘴角带着宠溺的笑意：“好，就依小妹的意思，咱娘的高兴比什么都重要。”说罢，他脚尖一挑，将那块银子轻轻踢到樵夫跟前。
他抬眼望了望渐沉的天色，语气转为爽朗：“岳大哥，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去村子里借宿一晚吧。就那些小小的捕兽夹，有您这位禁军统领在此，又能掀起什么浪来呢？”
说着话，几人将物什一一收好，提起猎物，转头便往山下的村子方向走去。那樵夫见状，手忙脚乱地把那锭银子拾起，紧紧攥在手心里，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却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半句，只是跪在雪地里，连连叩头，直到几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林间的暮色里。
他抬起头，目光里有感激，也有隐隐的不安，喉咙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战战兢兢地喊道：“恩人！……住进村里，晚上……不要出来！”
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落在众人耳中，却如同一块冰，轻轻敲击在心头。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坐在雪地里，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寒意渐渐逼近，他才慌忙将地上的酒壶和点心揣进怀里，连那堆好不容易砍来的柴火都顾不上捡起。
他心里明白，这一句提醒若是传进村子里的耳朵，必然后患无穷；可手里有了这锭银子，足够让老娘免于饥饿受冻。他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今晚就连夜搬离这座山脚的村子，远远地走掉，再不回来。后来，这个叫张老实的樵夫，果真带着老母搬离此地，平平安安地过完了一生，直到寿终正寝，得了一个难得的善终。
欧阳林、岳飞、秦岳、秦梓苏和高莲五人默不作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子的方向走去。张老实方才那番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让他们心绪复杂，却谁也没有开口。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仿佛也添了几分压抑。
又走了几步，走在队伍中间的秦梓苏耳尖微微一动，捕捉到一声极细微的“啪嗒”声。结合张老实先前的提醒，她心底立刻一沉——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
她心念一转，表情瞬间恢复天真，突然停下脚步，故意用力挥着手臂，连连跺脚，娇声嚷嚷道：“不好玩，不好玩！这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我累了，不想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众人同时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她。只见秦梓苏冲着他们吐了吐舌头，眼神却像灵巧的飞燕般迅速一扫四周。众人立刻心领神会——王家村的暗探果然又跟了上来。
高莲也顺势往旁边的枯树上一靠，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里满是娇嗔：“累死了，打猎一点都不好玩，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秦梓苏则双臂一摊，可怜兮兮地挨向高莲，娇声叫着：“莲姐姐，小苏儿好累呀，不想走了！”动作看似随意，眼神却牢牢锁定着不远处地面上一根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的细细伴线。她手指微微一动，飞快地朝着秦岳、欧阳林和岳飞三人打出一个隐秘手势。
下一瞬，她像是不经意间迈出一步，精准地踩上那根兽筋，接着故作不慎，脚下一绊，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前扑去。
靠得最近的欧阳林早有准备，立刻冲上一步，伸手去拉她，却同时装出站立不稳的模样，顺势与她一同倒在雪地里。
就在二人倒地的一刹那，一道破空声猛地响起——“嗖！”一支利箭擦着他们的后颈呼啸而过，带起刺骨的寒风，重重扎进他们前方的雪地，“夺”的一声闷响，箭尾颤抖不止，震得大片雪花飞扬，在冷风中漫天翻舞。
高莲吓得一声尖叫，脸色顿时刷白，声音里带着颤意，嘶声喊道：“杀人啦！秦家小姐遇害啦！快来人呀！还有欧阳公子——救命啊！”
那声惊呼在林间炸开，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岳飞闻声，眼神一冷，猛地抽出军刀，刀光映着冷雪，寒意逼人。他举刀向空中连连虚劈，刀势虎虎生风，劈得积雪四下飞扬，然而有心人若细看，便会发现这些刀路并无章法，破绽百出。
秦岳则在同一时间，脚步微微一错，抬手拉满弹弓，确是笨手笨脚的连弹丸都落在地上，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连连发射，边射边大吼：“啊！谁！出来！小妹！兄弟——啊！”伴随着那声声怒吼，弹丸破空而去，击中枯枝的“噗噗”声与高莲的惊叫声交织在一起。
紧接着，就听见密林深处传来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不要射！不要射！”
话音未落，只见树影一阵晃动，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脚下踉跄，踩得积雪“咯吱”直响。
原来，秦岳早就察觉到有人藏在这片林子里，手中的弹丸一颗颗疾射而出，却刻意避开要害，只在那人两侧“噗噗”打穿枯枝，逼得他再无藏身之地，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来人身穿一身旧鹿皮袄，毛边磨得发白，头上扣着一顶虎皮帽，手里攥着一柄钢叉，腰间横挂一张短弓，另一侧则缠着一盘粗麻绳，脸庞黝黑，眼底透着野性，一看便知是混迹山林的猎户。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近前，张口就骂：“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误闯王家的山头——”
话还没说完，岳飞早已虎目一瞪，脚下一错，猛地欺身上前，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清脆得像山风卷过林梢：“啪——！”
“混账东西！”岳飞怒喝，声若雷霆，“你有几个脑袋，敢在这里下杀手？差点伤了两位贵人，你不要命了！”
那猎户被打得一个趔趄，眼底的凶光“嗖”的一闪，却又被他极力压了下去，转而换上满脸惊惧。等到视线掠过几人华贵的衣着时，他心中猛地一沉，立刻将手里的钢叉狠狠丢在雪地里，扑通一声跪倒，膝盖砸得冰雪飞溅，连连抽着自己的耳光，哭嚎道：“大人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就在这时，倒在雪地上的欧阳林和秦梓苏同时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悠悠转醒。欧阳林挣扎着支起身子，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微微起伏，喉间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压抑得像是刀割一般。秦梓苏则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一头扑进高莲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莲姐姐，小苏儿死了，小苏儿死了——”
见到这一幕，秦岳怒火直冲顶门，快步抢上前去，抬腿便是一脚，将那猎户踢得翻了一个跟头，雪花在空中四散飞舞。他怒喝一声，声音冷厉如刀：“不开眼的奴才！敢伤我妹妹，还想活吗？说！你是什么东西！”
那猎户被踢得胸口生疼，眼底闪过一抹阴狠的恨意，像一头被逼急了却不得不低头的野狼。但这抹凶光不过一闪，便被他极力压下，换上一副谄媚而惊恐的神色。他翻身重新跪倒在雪地里，膝盖重重砸出“扑通”一声，连连叩头，额头磕得积雪飞溅，带着一抹冰冷的湿痕。
“大人，大人饶命！”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卑微，“小的……小的是前边村里的猎户，想着趁着这几天雪停，出来打点野味，给家里添口肉吃，哪知道撞上了几位贵人，实在是罪该万死！求几位大人开恩，不知道几位大人该怎么称呼。”
秦岳并没有理会猎户的哀求，他只是收敛了目光中的冷意，转头看向欧阳林和秦梓苏，声音放得极轻，柔声问道：“小林子，小妹，你们可有大碍？”
欧阳林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一般。他缓缓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微颤的手按住自己发抖的膝盖。
高莲见状，立刻俯身将秦梓苏轻轻搀起，柔声安慰：“好了，小苏儿，没事了，没事了，有姐姐在。”她一边轻轻替小姑娘拭去满脸的泪水，一边慢慢扶着她，朝着旁边露出的一块石头走去。
可不想，秦梓苏刚迈出一步，娇小的身子猛地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跌在了雪地里，雪花四溅。她疼得小脸惨白，泪眼婆娑地指着自己的脚踝，哭唧唧地喊道：“莲姐姐，我……我好疼，走不动了！”
这声哭喊像一根尖针，直刺得岳飞的怒火腾地窜上顶门。他猛地转身，冷光一闪，抬腿又是一脚，将那猎户踢得在雪地里翻滚，带起一阵冰渣四散飞溅，怒声如雷：“你是什么东西！还敢问我们几个的名字？说！你从哪里来的！”
那猎户跪在雪地里，指尖深深嵌进冰冷的雪里，心头却像被烈火灼烧。原本，他打定主意，箭若不中，就再补一箭，干脆利落地将这几个人全都埋在山林之中，省得节外生枝。可他没想到，方才那支弩箭竟然只是惊险地擦过，并未取命。
而眼前这几人，华服锦帽，举止间不见半点山野客的拘谨，反倒带着股不容置疑的从容，分明是背后有着不小来历的纨绔衙内。他心底的那点狠劲被生生压下，清楚自己若再妄动，非但难全其身，还可能给全村带来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他只能强压着胸口翻涌的怒火，把满腔的不甘深深埋进心底，脸上却堆起一抹谄媚的笑容，声音带着讨好和卑微：“大人……小的就在山下村里住着。村里有大夫，要不……几位随着小人去村里找大夫瞧瞧，好歹把伤先看一看。”
这话一出口，秦梓苏反倒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扑簌簌滚落，带着浓浓的鼻音，抽噎着喊道：“哥——我疼……呜呜……你去把王御医找来，好不好？我好疼啊！呜——”
秦岳见她哭得小脸惨白，眼角湿红，心头像被针扎了一般，急得团团转，只得蹲下身子，柔声安慰道：“小妹，天色晚了，先别哭了。咱们先去村里找这村医瞧瞧，等明天回府，再请王御医好生替你医治，可好？”
秦梓苏抿着唇，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靠进高莲怀里，微微抽泣着，却再没有说话，只剩下一声声轻微的啜泣，像风里断续的琴弦。
当下众人这才在猎户的指引下进入王家村，这才引出一探王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