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恐怖的冲击波,并非仅仅在地面之上肆虐。
在爆炸发生的同一刹那,这股无坚不摧的毁灭性力量,如同地狱的呼吸,顺着锅炉房那被炸开的维修通道,猛烈地倒灌而入!
“噗——!”
陈五,这个刚刚把林枫和两名战友推入洞口的汉子,还没来得及跳下,就被这股灼热到足以熔化钢铁的气浪,狠狠地拍在了后背上!
他整个人,如同一发炮弹,被轰进了狭窄的、漆黑的隧道之中,砸在了前方战友的身上,翻滚着,跌入了下方那齐腰深的、冰冷的污水里。
“咳……咳啊!!”
陈五猛地从那令人作呕的污水中抬起头,吐出了一口混杂着血沫和污泥的脏水。他的后背,火辣辣地疼,仿佛整块皮都被揭了下来。
但他顾不上这些。
因为,真正的地狱,才刚刚降临。
“轰隆隆隆——!!!”
恐怖的轰鸣,不是来自上方,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大地在颤抖!
这条连接着“黑龙口”主排污渠的维修通道,在这场堪比八级地震的剧烈震动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濒临崩塌的呻吟!
头顶上,砖石和泥土,如同下雨般,“簌簌”地砸进污水里!
“快!快走!!”陈五目眦欲裂,他从污水中一把抓住了那名,同样被震得七荤八素的“尖刀”队员,“扶住队长!快!这里要塌了!!”
然而,更可怕的,不是坍塌。
“滋啦啦啦——!!!”
一股灼热的、白色的蒸汽,如同愤怒的毒龙,从他们刚刚逃离的那个洞口,猛地喷射了进来!
是锅炉的……高压蒸汽!
锅炉虽然爆炸了,但那数以吨计的、沸腾的热水和高压蒸汽,却顺着被炸断的管道,找到了这个唯一的宣泄口!
“妈的!!”
陈五只觉得一股灼浪扑面而来,脸上的皮肤瞬间就感到了刺痛!
“趴下!!”
他怒吼一声,一把将身边的战友,连同那个早已失去意识、如同死人般沉重的林枫,死死地按进了那冰冷恶臭的污水之中!
“噗通!噗通!”
四个人,在这一刻,只能用这世间最肮脏的“液体”,来躲避那足以将人瞬间烫熟的、致命的蒸汽!
“咕噜噜噜……”
陈五在污水中,死死地抱着林枫,他能感觉到,怀里这个男人的身体,在滚烫的蒸汽和冰冷的污水的双重夹击下,正发生着一阵阵剧烈的、不受控制的痉挛。
他那条被木板固定住的左腿,在刚才的冲击中,再次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头顶那股恐怖的蒸汽喷射,终于,渐渐变小了。
“哗啦!”
陈五第一个,拖着林枫,冲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他贪婪地呼吸着隧道中那本已稀薄、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的、混杂着甲烷和硝烟的空气。
“队长!队长!!”他疯狂地拍打着林枫那张,已经毫无血色、如同大理石般苍白的脸。
“……”
没有回应。
林枫的身体,在污水中,无力地漂浮着。若不是陈五死死地抓着他,他恐怕早已沉了下去。
“小六子!柱子!!”陈五转头,看向另外两名“尖刀”队员。
“……在……”
“柱子”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他的一条胳膊,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折,显然是在刚才的坍塌中,被落石砸断了。
而“小六子”,那个在门口用身体护住林枫的汉子,他缓缓地,从污水中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他的后背,插着一根,从爆炸中飞溅而来的、半米长的钢筋。
“陈……陈哥……”他看着陈五,那双,曾经无比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在迅速地涣散,“俺……俺是不是……要……死了……”
“别他妈说胡话!!”陈五的眼泪,瞬间就飚了出来!他吼道,“抓紧我!我们……我们回家!!”
“不……不行了……”小六子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顺着那根钢筋,迅速地流逝,“陈哥……队长……队长他……”
“他还活着!”陈五吼道。
“活……活着……就好……”
小六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俺……俺娘的……裹脚布……说……说能辟邪……”
“陈哥……给俺……给俺娘……磕个头……”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那双,年轻的、本应在战场上继续绽放光芒的眼睛,在这条冰冷的、漆黑的、异国他乡的下水道中,永远地,失去了神采。
“小六子——!!!”
陈五发出了野兽般的、压抑的悲鸣!
他想去抓住那具,正在缓缓下沉的、年轻的身体。
“陈哥!走!!”
“柱F子”,那个断了胳膊的汉子,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地拉住了他!“塌方了!前面的路,快被堵死了!再不走……我们……我们都得给小六子陪葬!!”
陈五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了一眼,那具,已经消失在浑浊污水中的、兄弟的尸体。
又看了一眼,怀里那个,虽然已经昏死,但胸口,还有着一丝微弱起伏的……队长。
“啊啊啊啊啊——!!!”
他猛地仰起头,对着这片漆黑的、压抑的穹顶,发出了一阵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然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污泥。
“柱子!!”
“在!”
“你他妈,就算是用牙咬!也得给老子,把队长,拖出去!!”
“是!!”
两个,同样身负重伤的男人,一个后背被烫得血肉模糊,一个断了胳膊。就这么,一前一后,架着那个,早已不省人事的林枫,拖着那条,已经彻底废掉的左腿,向着“黑龙口”主渠那片,更加深邃的、充满了未知的黑暗,艰难地,跋涉而去。
……
地面之上。
阳泉县城,这座日军的“模范堡垒”,已经,彻底,乱了。
如果说,西侧粮库的大火,是点燃了这座城市的“引线”。
那么,宪兵司令部那声,毁天灭地的爆炸,就是,彻底引爆了这座城市的—— 火药桶!
指挥中枢,被一锅端了。
渡边五十郎,连同他最精锐的警卫队、参谋部,在地下掩体中,被“净化”得干干净净。
而地面上,负责拱卫司令部的、整整一个宪兵中队,则在锅炉的爆炸中,被“物理超度”,连一块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出来。
“大脑”和“心脏”,同时停摆!
剩下的日军和伪军,如同被砍了头的苍蝇,在火焰、浓烟、和那如同八级地震般的余波中,彻底陷入了恐慌和混乱。
西侧的“主力”还在放火!
城中心的“军火库”(锅炉)又炸了!
土八路……土八路,打进城了?!
恐慌,是最好的瘟疫。
一时间,警报声、尖叫声、和军官们各自为政的、互相冲突的咆哮声,响彻了整片夜空。
“守住东门!”
“不!增援西侧粮库!”
“八嘎!司令部需要救援!快去挖人!!”
没有人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
没有人知道,敌人,现在,在哪里。
也没有人知道,下一秒,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否,也会,轰然爆炸。
……
“三号地点”,城南,废弃的“福源”酿酒厂,地下酒窖。
这里,是地下党准备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深的藏身之处。
“哗啦!”
酒窖那扇,伪装成发酵池底座的暗门,被从外,猛地推开。
“砰!”
张三,那个独腿的汉子,几乎是“滚”了进来。
他的身后,是“鹰眼”和“守护”分队的、剩余的十几名队员。
他们个个带伤,人人挂彩。
但,最严重的,不是伤。
是,那股,如同实质般的、令人窒息的—— 绝望。
“砰!”
最后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沈月。
她那张,曾经清秀绝伦的脸上,此刻,一片死灰。没有泪水,没有表情,就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的人偶。
她走到酒窖最深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长满了青苔的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怀里,紧紧地,抱着那支,同样冰冷的“猎鹰”。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睁着那双,空洞的、失去了焦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
“嫂子……”一名年轻的战士,红着眼圈,递过去一个水壶。
沈月,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她的世界,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了,那朵,在夜空中,缓缓升腾的、巨大而又残忍的蘑菇云之上。
“让她……让她静一静吧。”
张三,拄着那根,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的木质假肢,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围在自己身边,这群,同样意志消沉、如同斗败了的公鸡般的队员们。
“都他妈给老子,把脸上的马尿,擦干净了!”
张三那沙哑的、如同破锣般的嗓子,在压抑的酒窖中,突兀地响起!
“怎么?!”
“队长……队长他,牺牲了!你们,就也跟着,一起,死了吗?!”
“他妈的!”张bEt三猛地,将手中的九七式狙击步枪,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队长临死前,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什么?!是让我们,撤到这里!是让我们,活下去!!”
“你们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熊样!对得起他吗?!对得起,死在锅炉房的‘尖刀’兄弟吗?!对得起,那个,用命,给我们烧开水的……老孙吗?!”
“对得起,张家峪那满村的……冤魂吗?!”
一声声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战士的心上!
他们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
他们那双,本已暗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被悲痛和仇恨,扭曲了的火焰!
“张大哥……”
“我们……我们,给队长……报仇!!”一名战士,猛地站起,拉动了枪栓!“我们,杀出去!跟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拼?!”张三冷笑一声,“你拿什么拼?!我们二十个人,现在,能喘气的,还剩十五个!人人带伤!弹药,不足三十发!你告诉我,你怎么拼?!”
“我们……”战士,语塞了。
“报仇,是要报的。”张三缓缓地,走到了沈月的面前,他看着这个,已经变成了“活死人”的女人,他的独眼之中,闪过了一丝,常人难以察t觉的痛苦。
“但,不是现在。”
“我们,是‘守护之刃’。”他缓缓地,扫视着所有人,“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渡边死了,他的指挥部,没了。日军,已经成了没头的苍蝇。我们,赢了。”
“现在,”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要做的,是,执行队长的,最后一个命令……”
“活下去。”
“然后,把这场胜利,和兄弟们的……骨灰,带回家。”
酒窖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那股,混合着霉味、酒糟味和血腥味的空气,在压抑地,流动着。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啦……”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从酒窖另一端,那个,连接着排污渠的、伪装成下水d道口的暗门处,传来了……
拖拽的声音。
“!!”
张三的独眼,猛地眯起!
他闪电般地,捡起了地上的狙*击枪,用那只完好的手,顶上了膛!
“谁?!”
所有的战士,也在瞬间,举起了武器,对准了那个,漆黑的洞口!
“哗啦……”
暗门的铁栅栏,被一只,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血迹的、颤抖的手,缓缓地,推开了。
“……他妈的……”
一个,虚弱的、沙哑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咒骂声,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烟花’……真他娘的……好看……”
“!!!”
张三的身体,猛地一震!
“陈……陈五?!”
“噗通!”
一个,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的、浑身裹满了,不知道是血、是屎、还是污泥的“东西”,从洞口,滚了进来。
是陈五。
他,和那个,断了胳膊的“柱子”,已经,到了极限。
他们,没有力气,再把,那个沉重的“东西”,拖出来了。
“快……快……”陈五瘫在地上,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指着那个,漆黑的洞口,“队……队长……”
“他还……活着……”
“……快……救他……”
轰——!!!
如同,一道,撕裂了九天苍穹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酒窖之中!
劈在了,每一个,早已心如死灰的战士,心上!
尤其是,沈月。
那个,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的“人偶”,她的身体,在听到“他还活着”这四个字的瞬间,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那双,空洞的、早已失去了焦距的眼睛,如同,生锈了几百年的齿轮,发出“咯咯”的声响,艰难地,缓缓地,转向了那个……
漆黑的,散发着恶臭的,却又,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的——
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