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口的喧嚣,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迅速地掩埋、冰封。
当林枫再次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时,他首先闻到的,是那股既熟悉、又让他感到无比心安的、浓烈的消毒水和草药的味道。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冰冷的岩壁和绝望的雪原,而是根据地野战医院里,那顶虽然简陋、却充满了温暖和希望的帐篷顶。
“队长!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在耳边响起。王二麻子那张缠着绷带的脸,第一个凑了过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林枫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使不出一丝力气。一股源自五脏六腑的、被炮火冲击波震伤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别动!你个不要命的!”王二麻子连忙按住他,“卫生员说了,你小子这次伤得最重,内脏都被震伤了,得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半个月!”
林枫环视四周,只见赵六、雷子、陈五,都躺在不远处的病床上,虽然个个带伤,但精神头都还不错。而张三,则依旧处在昏迷之中,但他的床边,围着好几个根据地最好的医生,他的呼吸,也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老张……怎么样了?”林枫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命保住了!”王二麻子咧嘴一笑,眼圈却红了,“多亏了高团长他们送来的盘尼西林!医生说了,再晚半天,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就是……就是这条腿……”
王二麻子没有再说下去,但林枫已经明白了。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高志远和周政委,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他们的脸上,虽然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的凝重。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周政委走到林枫的床边,亲自给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温和,却充满了疲惫。
“报告首长……”林枫挣扎着说道,“黑田……”
“跑了。”高志远接过话头,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压抑的惊雷,“我们打扫战场的时候,只找到了他那支被打断的狙击枪。这个家伙,像条毒蛇,太滑了。不过,你放心,他那支‘夜枭’小队,连同他从筱冢义男那里借来的炮兵,都已经被我们,连根拔起了!”
“这一战,”高志远看着林枫,眼神里充满了无比的欣赏和骄傲,“你们,再一次,创造了奇迹!你们用七个人,硬生生地拖住了黑田的主力,为我们的大部队,创造了绝佳的合围机会!可以说,百团大战第二阶段的最后一场大捷,是你们用命,换来的!”
然而,高志远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的神情。
他缓缓地走到帐篷中央,目光在这些伤痕累累的英雄们脸上一一扫过,语气变得无比沉重。
“同志们,仗,我们是打赢了。但是,我们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周政委也叹了口气,补充道:“百团大战的胜利,彻底打断了日军在华北的脊梁,但也彻底激怒了这头疯狂的野兽。现在,筱冢义男已经下达了死命令,对我们整个太行山根据地,实行了最残酷的、‘囚笼政策’!”
他走到一张临时挂起来的地图前,指着上面那些被红笔画出的、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线条。
“鬼子沿着我们根据地的外围,疯狂地修筑碉堡、炮楼,挖掘封锁沟,拉起铁丝网。他们要把我们,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活活地困死、饿死在这片大山里!”
“我们的粮食、药品、弹药,所有的外部补给,都已经被彻底切断了。根据地里,现在储存的粮食,就算勒紧裤腰带,也最多只能撑到来年开春。”
“同志们,”周政委的声音,变得无比悲壮,“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将会是我们抗战以来,最艰苦、最黑暗的时刻。”
整个病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王二麻子等人,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凝固了。
林枫沉默地听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那簇刚刚因为胜利而稍微明亮了一些的黑色火焰,再次,被一片更加深沉的、如同寒冬般的冰冷,所覆盖。
他想起了沈月。
想起了她那在火光中,充满了希望和憧憬的笑容。
想起了她那句,“带我和卫国,去一个没有冬天,没有枪声的地方。”
而现在,一个更加漫长、更加残酷的冬天,已经降临了。
“报告!”
就在这时,一名小护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黑乎乎的药汤,走了进来。
“林队长,该喝药了。”
林枫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接过那碗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他知道,他必须活下去。
无论这个冬天,有多么寒冷,多么漫长。
他都必须,带着他和她的那份希望,咬着牙,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那个没有冬天的——
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