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房内,阴冷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第二具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尸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台上,湿透的衣物紧贴身体,勾勒出僵硬的轮廓。她的面容与第一位新娘一样,呈现出一种近乎安详的平静,与溺亡应有的挣扎痛苦截然不同,显得格外诡异。
水珠从她散乱的发梢滴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嗒…嗒…”的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寺丞面沉如水,负手站在一旁。徐嵩已经戴上了手套,面色凝重地准备上前。而苏喆,则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并未立刻靠近。
他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再次全力催动了【洞察微尘】的天赋。视觉、嗅觉、甚至对空气中湿度和温度变化的感知,都化为无形的触须,缓缓扫过整个殓房,以及那具新来的尸体。
首先闯入感知的,是浓郁的水腥气,来自永宁河。但这水腥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与云来客栈火灾现场相似的焦糊味?虽然被水汽大大冲淡,但那份独特的烟火气,逃不过他的感知。
凶手处理过现场?或者,尸体在入水前,接触过火?
他的目光落在嫁衣上。丝绸质地,做工精美,但此时浸透了河水,颜色暗沉。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嫁衣的每一处细节——领口、袖口、前襟、裙摆……
在嫁衣右侧袖口的的内侧,一个极不起眼的褶皱里,他捕捉到了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痕迹!不是粉末,更像是被什么液体轻微溅射到,留下的淡淡晕染。
蓝色!
苏喆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有关联!
他不动声色,继续观察。死者的双手指甲修剪整齐,里面很干净,没有泥沙,也没有挣扎时可能留下的皮屑组织。这进一步印证了她入水前可能已失去意识或死亡。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死者的面部,那诡异的平静让他心生警兆。他走近几步,凑近观察她的口鼻。
没有明显的泡沫,这是与典型溺亡不同的又一个点。但他注意到,在她耳后发根处,皮肤的颜色与面部其他部位有极其细微的差异,似乎……更青白一些?
“师父,”苏喆低声提醒,“请重点查验她的耳后、脖颈、以及头顶发缝处。”
徐嵩闻言,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仔细检查。当他拨开死者耳后的湿发时,动作猛地一顿!
“大人!陈默!你们看!”
只见在死者左耳后方,发根掩盖下的皮肤上,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点状痕迹,细如针孔!
“这是……”寺丞也凑近观看。
“针刺痕迹!”徐嵩语气肯定,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位置极其隐蔽!若非默儿提醒,几乎必定遗漏!”
苏喆心中了然。这很可能就是投毒的方式!用细针沾染剧毒,刺入耳后这等隐蔽部位,毒性发作快,痕迹极小,入水后更难被发现。
“师父,可否查验一下她嫁衣右侧袖口内侧?”苏喆再次指引。
徐嵩小心地翻开袖口,在苏喆指出的位置,果然发现了那点淡淡的蓝色晕痕。
“蓝色……又是这蓝色毒物!”徐嵩声音发颤,既有愤怒,也有终于抓住狐狸尾巴的振奋。
寺丞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连环作案,同样的嫁衣,同样的诡异死状,如今更是发现了明确的关联毒物和投毒痕迹!这已是不容置疑的连环谋杀!
“猖狂!简直猖狂至极!”寺丞怒不可遏,“凶徒这是在向我大理寺,向整个京城挑衅!”
“大人,”苏喆适时开口,声音冷静得与现场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这或许是挑衅,但也可能是……灭口,或转移视线。”
“哦?此言何意?”寺丞看向他。
“学生猜测,或许是因为我们查到了张贵案,查到了南疆商队,触及了他们的某些秘密,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再次作案,一方面可能是在完成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仪式’或目的,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想将我们的视线牢牢固定在‘新娘连环案’上,从而放松对张贵案,特别是对南疆线索的追查。”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您不觉得,这第二具尸体发现得太‘及时’了吗?我们刚决定要开棺验尸,新的尸体就出现了。这像是……在给我们提供一个新的、‘新鲜’的检验对象,让我们无需去惊扰之前的那位新娘。”
寺丞和徐嵩都是浑身一震!这个推测,细思极恐!
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不仅狠毒,而且对官府的动向了如指掌!他们内部有鬼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苏喆走到石台边,目光再次扫过尸体。【洞察微尘】让他注意到,死者嫁衣的衣领处,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打开又系上。他小心地解开衣领。
在死者脖颈靠近锁骨的位置,他看到了一小片淡淡的、已经有些模糊的……暗红色印记。不是伤痕,更像是……某种图案的残留?
“师父,你看这里。”
徐嵩过来仔细查看,迟疑道:“这……像是什么印记,被水泡过,几乎看不清了。”
苏喆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在那个位置按了按,感受着皮肤下细微的质地变化。然后,他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蘸取了一点特制的、用于显影的药水(徐嵩验尸工具箱内常备),轻轻敷在那个印记上。
片刻后,他取下棉布。
虽然依旧模糊,但一个扭曲的、如同火焰又似蛇形的诡异图案,隐隐约约地显现了出来!
“这是……”徐嵩倒吸一口凉气,“这绝非中原纹饰!”
南疆!又是南疆!
所有的线索,如同百川归海,全部指向了那个神秘而危险的方向。
苏喆直起身,看向寺丞,目光沉静而坚定:“大人,现已基本确定,‘新娘沉塘案’与张贵毒杀案并案处理。凶手是一个掌握南疆秘术与特殊毒物,在京城可能有内应,行事缜密狠辣的组织。其目的,绝非简单的杀人牟利。”
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当前敌暗我明,尤其内部可能有不稳。学生建议,对外可宣称案件已取得重大突破,锁定疑凶,正在收网,以安民心,并麻痹真正凶徒。对内,我们则需改变策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面上,大张旗鼓继续调查新娘案,尤其是排查所有近期购买过嫁衣、或与南疆有往来的人员。暗地里,集中最可靠的人手,顺着南疆商队‘乌索’这条线,以及三年前旧案中可能遗留的线索,深挖下去!同时,内部……也需要一次彻底的筛查。”
寺丞看着苏喆,这个年轻人不仅在勘验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在案情分析和策略制定上,竟也如此老辣。他沉吟良久,终于重重点头:
“就依你所言!此案,由你和徐仵作全权负责,一应人手调配,可直接向本官禀报!务必……将此獠揪出!”
命令下达,大理寺这部庞大的机器,开始按照新的指令悄然运转。明线与暗线同时铺开。
而苏喆站在殓房中央,看着石台上那具冰冷的、穿着嫁衣的尸体,心中没有破获线索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凝重。
系统的警告,南疆的图案,内部的隐患……一张巨大的、弥漫着诡异色彩的网,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而他,已经站在了这张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