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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声如同潮水,既能将人托上浪尖,也能将人卷入暗流。苏喆深知此理,对于外界蜂拥而来的赞誉与结交,他始终保持着三分清醒与七分警惕。听竹轩内收到的拜帖,他依旧筛选得极为严格,大部分都以“潜心备考,不欲多扰”为由婉拒,只偶尔出席一些无法推脱、且参与者相对清正的场合。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那股暗中调查他过往的力量,非但没有因他的低调而消退,反而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活动得愈发频繁。
这日,杜如晦先生将他唤至家中。书房内,杜先生屏退左右,神色略显凝重。
“喆儿,你近日风头正盛,需得更加小心。”杜先生沉声道,“为师听闻,有人在暗中查探你生母柳氏的来历,以及你幼时在府中的境况。来路不明,用意叵测。”
苏喆心中凛然,连杜先生都听到了风声,说明对方动作不小。“学生亦有察觉,已命人留意。只是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杜先生沉吟道:“无外乎几种可能。或是有仇家欲寻你把柄;或是朝中对手,想借你打击永昌伯府;又或者……是某些势力,想握住你的‘旧疾’或‘污点’,以便将来控制于你。”他看向苏喆,目光深邃,“你如今是解元,是伯府新贵,更是某些人眼中的奇货。切记,身世清白,言行无亏,方是立身之本。若有任何隐忧,需早做打算,防患于未然。”
苏喆深深一揖:“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从杜府出来,苏喆心情沉重。杜先生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并且点出了更可怕的可能性——控制。对方未必是想立刻扳倒他,或许是想找到能拿捏他的弱点。
他的生母柳氏,据说是伯爷年轻时在外任职带回的一个孤女,身世清白简单,并无特别。他幼时在府中,除了被忽视和偶尔的克扣,似乎也并无值得大做文章之处。除了……他病重垂死,却又奇迹般痊愈,并且性情能力大变这一点。
难道对方怀疑他“病愈”的真相?或是想借此编造些什么“妖孽”、“邪祟”的流言?在这笃信鬼神的时代,此类流言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前程。
他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
回到听竹轩,他立刻做了几手安排。首先,他通过观墨,联系了城外田庄的庄头,让他留意是否有生面孔在庄子上打听柳姨娘的旧事,并暗中给予那些知晓零星旧事的老人一些好处,统一口径,只言柳姨娘温婉善良,七少爷自幼聪慧但体弱,病愈后更是勤勉好学。他要将可能的“漏洞”提前堵上。
其次,他让侍书借着采买的机会,与府中一些边缘但消息灵通的下人接触,不着痕迹地打探,近日府外都有哪些人,在向哪些人打听他的事情。
最后,他决定再去见一次老太太。并非告状,而是“请教”。
他带了一卷自己抄录的《孝经》,去往松鹤堂。言谈间,他流露出对生母柳氏的追思与感恩,提及自己病中恍惚,仿佛见到母亲在天之灵庇佑,方能痊愈并立志向学。他语气真挚,带着少年人对亡母的孺慕之情,听得老太太唏嘘不已,拉着他手安慰了许久。
“好孩子,知恩图报,不忘根本,这是好的。”老太太叹道,“你母亲在天有灵,见你如今这般出息,也必是欣慰的。”
苏喆此举,是在老太太这里预先打下“根基”。若日后真有人拿他生母或“病愈”做文章,老太太首先便会心生反感,认为是对她看重孙子的挑衅,无形中便是一道护身符。
就在苏喆暗中布局的同时,外界势力对他的招揽也变得更加直接和急迫。
这日,他收到一份颇为特殊的请柬,落款是“楚王府长史”。楚王,乃是当今圣上颇为宠爱的三皇子之一,年方十八,已开始接触政务,在朝中颇有势力。请柬言辞客气,邀请苏解元过府一叙,鉴赏新得的书画。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接受,意味着可能被打上“楚王党”的标签;拒绝,则可能得罪一位权势赫赫的皇子。
苏喆拿着那份烫金的请柬,沉思良久。最终,他提笔写了一封回信,言辞极其恭谨谦卑,先是感谢楚王殿下抬爱,随后以“乡试侥幸得中,实乃陛下洪恩、考官垂青,自身学问浅薄,不敢以此微末之名叨扰王爷清静,且需闭门苦读,以备春闱,万望王爷恕罪”为由,婉言谢绝。
理由冠冕堂皇,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挑不出错处。他将回信交给观墨,吩咐务必亲自送到楚王府长史手中。
他知道,此举或许会惹得楚王不悦,但在局势未明,自身根基尚浅之时,贸然投入任何一位皇子门下,都无疑是火中取栗。他需要时间观察,需要空间成长。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边刚回绝了楚王,次日,太子少傅府上也派人送来了请柬,同样是赏画论诗。
苏喆感到一阵头痛。他如今就像一块被群狼环伺的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或者至少做个标记。
他不得不再次以同样的理由婉拒。
接连回绝两位重量级人物的邀请,消息很快在一定的圈子里传开。有人赞他沉得住气,有人笑他不识时务,也有人暗中猜测他是否已心有所属,投靠了别的势力。
苏喆对此充耳不闻,每日依旧往返于听竹轩与杜府之间,潜心学问。但他能感觉到,围绕在他身边的暗流,因为他的“不识抬举”而变得更加湍急和危险。
这日傍晚,他刚从杜府回来,拾秋便匆匆上前,低声道:“少爷,侍书打听到,前几日在西市茶楼,有人向府里浆洗房一个婆子打听柳姨娘的事,问得特别细,连柳姨娘喜欢什么花、平日和哪些人来往都问到了。那婆子贪钱,说了不少,但都是些鸡毛蒜皮。不过,打听的人,听口音不像是京城本地人。”
不是京城本地人?苏喆眉头紧锁。这潭水,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走到窗边,看着暮色四合的天空,眼神幽深。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暗潮汹涌的局势,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否则,迟早会被这无形的漩涡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