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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接连下了两日,将京城洗刷得焕然一新,却也暂时延缓了某些暗流涌动的计划。苏喆这两日都待在府中,除了去家学,便是闭门读书,偶尔去给老太太请安,送上些新画的小品,姿态一如往常般从容平静。
然而,听竹轩内的戒备却悄然提升。观墨和侍书轮流,更加留意府外尤其是通往田庄方向的动静。迎夏和拾秋也得了吩咐,对任何试图打探听竹轩内情的行为都要格外警惕。
苏明远那边似乎也按捺住了性子,并未因苏喆暂时的蛰伏而放松。福安传来的消息是,那帮人依旧在暗中盯着,只等鱼儿再次上钩。
暴雨初歇,天空放晴,被雨水洗涤过的空气格外清新。第三日散学后,苏喆决定再次前往田庄。卫弘托庄头送来消息,有几篇新作想请他指点,而且庄上的夏收也确实需要他去看一眼安排。他不可能因为潜在的威胁就永远困守府中。
“少爷,今日……是否多带几个人?”观墨有些担忧地建议。侍书也在一旁点头。
苏喆摇了摇头:“人多眼杂,反而不好。就你我二人,照常即可。”他需要引蛇出洞,也需要亲自确认危险的来源和程度。总在暗处的毒蛇才是最致命的。
他依旧穿着寻常的学子青衫,只在袖中暗袋里备好了银针,腰间藏好了匕首。观墨则是个机灵的,也暗中藏了根短棍。
马车轱辘碾过湿润的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出了伯府,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周遭逐渐安静下来,进入了相对僻静的书院街。这里两旁多是高墙深院的书肆或私塾,平日里行人就不多,雨后更是显得空旷。
苏喆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仔细聆听着车外的每一点动静。观墨坐在车辕上,也绷紧了神经,眼观六路。
就在马车行至书院街中段,一处拐角时,异变陡生!
前方巷口突然窜出三个衣衫褴褛、手持木棍的汉子,拦住了去路。同时,车后也出现了两人,堵住了退路。这几人面色凶狠,眼神浑浊,带着市井流氓特有的痞气,将马车团团围住。
“车里的人听着!识相的,把钱财都交出来!爷几个只求财,不想伤人!”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挥舞着木棍,粗声吼道。
车夫吓得脸色发白,勒住了马缰。观墨握紧了袖中的短棍,紧张地看向车厢。
苏喆掀开车帘,目光平静地扫过围住马车的五人。这些人看似是普通的劫道流氓,但他们站位刁钻,隐隐封住了所有逃跑路线,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并非单纯求财的狠戾。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
他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诸位好汉,”苏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在下乃永昌伯府子弟,身上并未携带多少银钱。若诸位只是求财,这些散碎银子,便拿去吧。”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扔了过去。
那刀疤脸接过钱袋,掂量了一下,却并未让开,反而狞笑一声:“永昌伯府?哥几个劫的就是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少爷!这点银子就想打发我们?我看你腰间那块玉佩不错,还有你这身衣服料子,也值几个钱!都给爷脱下来!”
他这话一出,苏喆更加确定,这些人绝非普通劫匪。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求财只是借口。
“看来,诸位是不打算善了了。”苏喆叹了口气,缓缓走下马车。观墨见状,也立刻跳下车,护在他身前。
“少爷!”观墨低呼。
“无妨。”苏喆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目光再次扫过五人,忽然用一种极快的语速,清晰地说了句看似无关的话:“黑虎帮的几位兄弟,苏明远许给你们多少银子,买我一条腿?”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那五个汉子脸色瞬间大变!刀疤脸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厉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黑虎帮苏明远!老子不认识!”
“不认识?”苏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城南黑虎帮,帮主‘座山雕’,最喜欢在右手虎口纹一只黑蝎子。阁下虽然刻意用污泥遮掩,但动作间,那蝎子尾钩还是露出来了。”
那刀疤脸下意识地一缩右手,脸色更是难看。他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少年,眼力竟如此毒辣!
“而且,”苏喆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继续快速说道,“苏明远性子急躁,给的定金银子,右下角应该都有个不起眼的‘苏’字印记,是也不是?他是不是答应事成之后,再付双倍?”
他这话半是真半是诈。他通过观墨的信息网,隐约听说过黑虎帮和座山雕的纹身特征。至于银子印记,是他根据苏明远跋扈性格和府中银钱流通习惯的推测。但听在那些本就心虚的汉子耳中,却如同苏喆早已掌握了一切!
刀疤脸和他身后的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这少年知道的太多了!难道苏明远那边走漏了风声?或者,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他给你们多少,我出三倍。”苏喆趁热打铁,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且,我可以保证,事后绝无后患。你们拿了钱,立刻离开京城,找个地方逍遥快活,岂不比替他苏明远背黑锅,事后还可能被灭口要强?”
威逼,利诱,揭穿底细!
苏喆一番话,如同连环重锤,狠狠砸在这些亡命徒的心上。他们本就是为钱卖命,并非苏明远的死士。此刻被点破来历、雇主,甚至可能的下场,又面对三倍价码的诱惑,顿时犹豫起来。
刀疤脸眼神闪烁,死死盯着苏喆:“我们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现在就能喊破你们的身份,引来巡城兵马司。届时,你们觉得是苏明远会保你们,还是我会放过你们?”苏喆眼神陡然锐利,“或者,你们可以试试,能不能在我喊人之前,拿下我们主仆二人。不过,我提醒诸位,我既然敢孤身前来,自然也有所准备。”
他话音未落,袖口微动,一道细微的银光闪过,旁边一个试图悄悄靠近的汉子突然“哎呦”一声,捂着大腿软倒在地,浑身抽搐,竟是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神鬼莫测的手段,更是让剩余四人骇然失色!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现在,信了吗?”苏喆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的耐心有限。是拿三倍赏金安然离开,还是拼个鱼死网破,你们自己选。”
刀疤脸看着倒地抽搐的同伴,又看看苏喆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终于意识到,这次的目标,绝非他们想象中的软柿子,而是一个极其可怕的角色!
权衡利弊,不过瞬息之间。
刀疤脸猛地一咬牙,将手中的木棍扔在地上,对着苏喆抱拳道:“公子高义!是兄弟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我们……我们这就走!银子……我们也不要了!”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拿着。”苏喆却将之前那个钱袋又踢了过去,“这是定金。剩下的,明日午时,城南土地庙,自会有人给你们。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寒意让刀疤脸几人打了个哆嗦。
“明白!明白!多谢公子!我们一定守口如瓶!”刀疤脸如蒙大赦,捡起钱袋,扶起地上还在抽搐的同伴,几人狼狈不堪地迅速消失在巷口深处。
从遇袭到解决,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观墨看着那些流氓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神色自若的少爷,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心中对少爷的敬佩更是达到了顶点。
苏喆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口,眼中没有任何轻松之色。
危机暂时解除,但隐患仍在。
苏明远……
他转过身,重新登上马车。
“去田庄。”
马车再次启动,轱辘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这一次狭路相逢,他赢了。
但下一次呢?
他与苏明远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