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秦军大营,伫立于石羊县郊。
王翦接到消息后即刻挥师疾进,昼夜不停,终在最短时间内赶到。
“敌情如何?”
一见蒙毅,他开口便问。
此前他所面对的数万宋军已在野战中被尽数歼灭,无一生还。正待整军归位,却接到了蒙毅的急报,于是立刻调转方向,马不停蹄奔赴此地。
蒙毅抬手指向城墙:“两万残兵已退入城中,据垣固守。”
“石羊有墙垣护城,易守难攻。”
王翦默然颔首,目光缓缓扫向远处那座静默的小城。
“宋军主将尚在城内,云州必会派兵来援。若不能速克此城,先前所有部署都将前功尽弃。”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
这场战役,秦军筹划良久,步步为营,牺牲无数。岂能只满足于击溃一支偏师?
唯有擒杀主帅,才算真正斩断宋军脊梁!
“父亲,明日攻城由我领衔,定破此县!”
王贲挺身而出,声如洪钟。
长久以来隐忍避战,忍辱负重,如今终于迎来反扑之机。
只要拿下石羊,擒获敌酋,此役便可载入史册!
“不必。”
王翦摆手拒绝,语气决绝:“明日全军压上,一举破城!”
猛虎猎兔,亦出全力。
纵使城中仅余残兵两万,他也绝不容半点疏漏。
倾尽兵力,只为彻底覆灭敌军意志,不留一丝喘息之机!
……
城内,夜幕渐垂。
夏日天光挥之不去,虽已入夜,四野仍残留微明。
杨业与杨延广并肩立于城头,凝视着远方连绵不绝的秦营。
火把如星河铺展,映红了半边天际,营帐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际。
这座小城如同惊涛中的孤舟,被十余万秦军死死围困,内外隔绝,再无出路。
“王翦亲至……”
杨业低声喃喃,眸中掠过悲意。
敌帅既临,说明前线大军已然溃败。
至于留下断后的杨延朗——怕是已血染沙场。
八万将士尽数战死,两位亲生骨肉也葬身沙场,杨业心头如被烈火焚烧,痛不可当。
杨延广立于一侧,内心同样翻涌如潮,却仍挺直身躯,沉声道:“父亲不必灰心,只要我们守住石羊县,大哥那边必会率军来援。”
“等到那时,城内城外联手出击,定能将敌军一举击溃!”
可杨业眉宇间未见丝毫松动。
“王翦不会给我们留一丝喘息之机。”
“若我为将,明日必倾尽全军之力攻城,哪怕血流成河,也要踏平此地。”
真正的统帅,往往心意相通。
在如此绝境之下,所思所行,大抵相同。
困守孤城,不过是延缓终局的到来。
当时退入石羊县实属无奈之举,若不如此,后有铁鹰骑紧追不舍,覆灭只在顷刻之间。
以区区两万颓靡之卒,抵御十二万如狼似虎的秦军,守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杨延广听罢,久久无言。
杨业缓缓转身,凝视着这个儿子,声音低沉:“延广,是为父连累了你。”
“父亲。”
杨延广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嘴角甚至泛起一抹笑意。
“当年四弟不愿从军,嫌军旅太苦,是您亲手执藤条,硬生生让他明白了什么是责任。”
“您当时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军中千千万万的儿郎都能吃苦,他凭什么不能?就因为他是您的儿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今,我杨延广也是您的儿子,与那些士卒并无不同。别人能在战场上拼死效命,我又怎会贪生怕死?”
“所以,请您不要再讲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了。”
杨业怔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忍不住热泪夺眶!
望着眼前已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次子,他强压悲恸,仰头笑道:“好!好啊……那就让我们父子并肩,再战一场!”
“明日不再龟缩城中,直接开城迎敌——”
“让那秦军看看,什么叫天波府杨家的风骨!”
“是!”
杨延广朗声应答,神色凛然,毫无怯意。
……
清晨,石羊县外。
经过一夜休整,十二万秦军列阵完毕,人人精神抖擞,杀气冲霄。
“咚——!”
“咚——!”
战鼓轰鸣,震彻山野,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整齐的方阵铺展如墨云,层层叠叠,彼此呼应,秩序井然。
整个石羊县被围得水泄不通,四面皆是黑压压的秦军铠甲,宛如铁壁合拢。
“进攻!!”
“杀——!!”
王翦一声令下,十万大军齐声怒吼,如洪流般扑向城墙!
那气势,如同巨浪拍岸,势要将一切碾为齑粉!
城内,宋军早已全员披挂,肃立于各门之后。
杨业与杨延广并肩而立,手握长刀,甲胄在身,目光如炬。
他们不愿困守孤城等死,决定倾尽所有兵力,主动出击迎敌!
“延广,准备好了吗?”
杨业站在城墙边,目光虽显沧桑却依旧凌厉,侧头看向身旁的儿子,声音低缓而坚定。
“准备好了!”
杨延广只答一字,语气坚决,重重应下。
这一战,注定是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搏。哪怕结局早已注定,他们仍愿以血肉之躯,赴此壮烈一战。
杨业缓缓抬手,将铁盔扣上头顶。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挥手下令打开城门,突然脖颈一麻,一股剧痛直冲脑海,视线瞬间昏暗。
他拼尽最后一丝意识回头,只见杨延广静静立在身后。
“爹,您歇一会儿吧。”
杨延广轻声说道,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温柔得像小时候哄他入睡那般。
“等您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话音落下,杨业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陷入黑暗。
杨延广伸手接住父亲倒下的身躯,轻轻抱住,随即唤来几名贴身亲兵。
“等会城门一开,我便率军出击,引开秦军主力。”
他低声交代,语气不容置疑。
“你们立刻带大帅从侧门突围,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身份,听清楚了吗?”
几人肃然点头,其中一人迅速将杨业背起,用黑布层层包裹,牢牢固定在背上,仿佛只是普通士卒的尸身。
杨延广已换上与父亲相同的铠甲,脸上粘着胡须,身形轮廓与杨业极为相似,远看几乎难辨真假。
昨日所言“父子同死沙场”,不过是为了安定军心的谎言。
他真正的计划,是代父出战,以假乱真,吸引秦军全部火力。
只为给父亲争取一线生机!
三弟、四弟皆因护父而亡,他同样身为杨家男儿,岂能再让父亲独自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