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金富豪”夜总会的霓虹招牌,像块流脓的疮疤,黏在潮湿的夜空中。音乐声浪和男女的调笑声隔着老远就砸过来,混着汽车尾气和路边摊的油烟味,呛得人头晕。我拄着那根快散架的破木棍,缩在对面街一条黑黢黢的后巷口,像条躲在阴影里的瘸腿野狗。
身上那套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不合身的旧西装,蹭满了墙灰和油渍,勉强遮住我一身的伤。右胳膊还用破布条吊在胸前,左腿站着都打颤。但眼睛里那点光,是冷的,像磨过的刀片。
根叔给的药,吊住了长毛的半条命,也暂时压住了我伤口里最凶的炎症。但代价,就是今晚这场“血宴”。金牙炳,刀疤杰的头马,每个礼拜三雷打不动来这里寻欢作乐,VIp3房。根叔把时间地点喂到我嘴边,像扔给饿狗一块带毒的肉。
去,是送死。我这副德行,能摸进去就不错了,还想杀一个身边起码跟着三四个保镖的红棍?不去?长毛的药断了怎么办?根叔那条老狐狸,会不会立刻把我卖给崩牙巨?
睚眦纹身在廉价西装下隐隐发烫,不是兴奋,是焦躁。过肩龙死撑着我这身破烂骨架。关公?依旧沉寂,像个看客。
操他妈的!没得选!
我吐掉嘴里嚼烂的烟蒂,用木棍撑着地,一步一步,挪出巷口。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的士差点撞上我,司机探出头破口大骂:“死瘸子!唔识睇路啊!”
我没理他,眼睛只盯着“金富豪”那扇旋转玻璃门。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看场,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着进出的人。
不能从正门进。我绕到夜总会侧面,有一条堆满垃圾桶的窄巷,通往后门。后门通常有厨房的人进出,也有保安守着,但比正门松懈。
果然,后门虚掩着,一个穿着油腻厨师服的男人正靠在门边抽烟。里面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叫骂声。
我深吸一口气,把木棍扔进垃圾桶,整了整那件可笑的西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落魄但还不算太可疑的醉鬼,低着头朝后门走去。
“喂!边个啊?呢度唔俾入!”抽烟的厨师拦住我。
我抬起头,露出一个讨好的、带着醉意的笑:“大佬……唔好意思……搵厕所啊……前面排长龙,顶唔顺啦……”我故意让身子晃了晃,带着一股酒气(事先在嘴里含了口劣质白酒)。
厨师皱皱眉,打量了我一下,看我一身伤,像个倒霉蛋,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啲快啲!喺里面转左!搞完快啲走!”
“多谢大佬!多谢!”我点头哈腰,踉跄着挤了进去。
一进后门,混杂着食物馊味、油烟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立刻收起醉态,眼神锐利地扫视。厨房里一片忙乱,没人注意我。根据根叔给的简陋示意图,VIp房在二楼最里面。
我低着头,沿着狭窄的员工通道快速移动,避开往来的人。心跳得厉害,不是怕,是身体虚弱带来的负荷。每一步都扯着伤处,冷汗浸湿了后背。
顺利摸到楼梯口,正要上去,忽然上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我立刻闪身躲进楼梯下的阴影里。
“……炳哥今晚兴致好啊,饮咗成支xo!”
“系啊,杰哥最近顺风顺水,炳哥都跟住威嘛!”
是两个马仔的声音。
金牙炳已经到了!我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远,才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
二楼走廊铺着厚地毯,灯光昏暗,音乐声小了些。VIp3房在走廊尽头,门口果然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抱着胳膊,眼神警惕。
硬闯是找死。我缩回拐角,脑子飞快转动。根叔只给了地点,没给具体计划。怎么进去?怎么动手?怎么脱身?
正想着,旁边一个房间门开了,一个服务生端着空酒瓶和果盘走出来。我眼神一凛,机会!
等服务生走远,我迅速闪进那个空房间。是个小包间,没人,桌上杯盘狼藉。我快速扫了一眼,拿起一个厚重的玻璃烟灰缸揣进兜里,又扯下桌布,团成一团。
然后,我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观察着VIp3房门口。那两个保镖像门神一样,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不安。体内的睚眦凶性在咆哮,催促我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压着这股冲动。
就在这时,VIp3房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暴露的陪酒女笑着走出来,对保镖说了句什么,扭着腰朝洗手间方向走去。门没关严,露出里面闪烁的灯光和喧闹的音乐声。
机会!千载难逢!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处冲出,不是冲向VIp3房,而是冲向那个刚出来的陪酒女!在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用手里的桌布团猛地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用烟灰缸底狠狠砸向她后颈!
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我迅速把她拖进旁边的空包间,塞到沙发后面。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我换上她掉在地上的高跟鞋(当然穿不进,只是做个样子),把西装外套反过来穿(里面是深色),头发弄乱,低着头,端着那个空果盘,模仿着陪酒女的步态,一瘸一拐地走向VIp3房。
门口保镖看了我一眼,没太在意,挥挥手让我进去。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和香水味冲进鼻腔。房间里灯光暧昧,音乐震耳。沙发上,一个镶着颗金牙、满脸横肉的胖子正搂着两个女人喝酒,应该就是金牙炳。他旁边还坐着两个马仔,也在调笑。角落里还站着两个保镖。
一共五个人。目标明确,防卫森严。
我低着头,把果盘放在桌上,转身想走。
“喂!新来个?过嚟陪炳哥饮杯!”一个马仔喊住我。
我心里一紧,停下脚步。金牙炳醉眼朦胧地看过来,咧嘴一笑,金牙闪光:“乜咁害羞啊?过嚟!”
不能慌!我强迫自己转过身,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慢慢挪过去。
金牙炳一把将我拉到他身边,浓烈的酒气喷在我脸上。“斟酒!”他命令道。
我拿起酒瓶,手微微发抖,给他倒酒。眼睛余光飞快地扫视环境。茶几上有水果刀,但太远。金牙炳腰后好像别着东西,可能是枪。保镖离得太近。
“点啊妹妹仔,手震震嘅?唔使劲,炳哥好锡女嘅(很疼女人的)。”金牙炳淫笑着,一只手摸向我大腿。
一阵恶寒从脊梁骨窜起!睚眦纹身瞬间滚烫!杀意几乎要控制不住!
就在他手碰到我的瞬间,我猛地抓起桌上一个沉重的玻璃酒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
“砰!”一声闷响!酒瓶碎裂!金牙炳连惨叫都没发出,头一歪,鲜血混着酒液从他额头汩汩涌出!
“屌!做低佢!”旁边的马仔和保镖瞬间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来!
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拔枪!一个保镖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砸向我面门!
过肩龙的韧性让我下意识侧头躲过,但左腿一软,差点摔倒!另一个保镖已经掏出了砍刀!
生死一线!我眼中凶光爆射!不退反进,迎着砍刀扑上去!LV1的刀法精通让身体本能反应!我矮身躲过刀锋,右手手肘如同铁锤,狠狠撞向对方肋下!
“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保镖惨叫一声!
但与此同时,后背传来剧痛!被另一个马仔用酒瓶砸中了!我喉头一甜,差点吐血!
顾不上疼!我顺势倒地翻滚,拔出后腰的黑星!对着冲过来的另一个保镖,“砰”就是一枪!
距离太近,子弹直接打穿了他的肚子!他捂着肚子倒下!
现场彻底混乱!女人们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剩下的一个马仔和保镖红着眼冲过来!
子弹只剩三发!不能浪费!我连开两枪,逼退他们,然后猛地扑向瘫在沙发上、还在抽搐的金牙炳!从他腰后果然摸出一把黑星手枪!
“走啊!”我对着门口方向胡乱开了几枪,打碎了玻璃门,制造混乱!然后转身就想从窗户跳出去!
就在我冲到窗边的瞬间,异变陡生!
背后那一直沉寂的关公纹身,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威严的意念,像洪水一样冲进我的脑海!
“背后!”
几乎是一种超越本能的反应!我猛地向旁边一扑!
“砰!”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打在窗框上,火星四溅!
是那个被我撞断肋骨的保镖!他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刀,忍着剧痛,偷偷摸到了我身后,开枪偷袭!
如果不是关公那一下预警……我此刻已经脑袋开花了!
惊怒交加!我回身,抬手,“砰!”最后一颗子弹,精准地打进了他的眉心!他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倒下。
房间里暂时安静了。只剩下满地狼藉,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还有那几个吓瘫了的女人在瑟瑟发抖。
我喘着粗气,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伤口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停!必须马上离开!
我踉跄着走到窗边,这里是二楼,下面是个堆放杂物的后院。高度不算太高,但我这身体……
咬紧牙关,我翻身爬上窗台,看了一眼下面,纵身跳下!
“咔嚓!”左腿落地时传来一声脆响!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脚踝可能又断了!
我强忍着,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拖着彻底废掉的左腿,像丧家之犬一样,冲进后院连接的小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身后,“金富豪”夜总会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和更大的混乱声。
我成功了。也快死了。
根叔的毒饵,我吞下了,也撕下了一块仇人的血肉。
但代价是什么?只有这香港冰冷潮湿的夜,和我这具快要散架的身体知道。
关公……你终于,又睁了一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