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季冬·续四）
郑学寿亮明钦差身份，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让南津关本就复杂的局势瞬间炸开了锅。
关墙之上，短暂的寂静后，是哗然与骚动。士兵们看着那位之前还和蔼可亲、此刻却自带官威的“郑先生”，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钦差大臣，对于这些边关底层将士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他的到来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韩奔反应最快，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南津关守将韩奔，参见钦差大人！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他身后的大小军官也呼啦啦跪倒一片。
朱福友慢了半拍，也跟着躬身行礼，心里却在飞速盘算：“钦差副使……这官多大？相当于中央巡视组副组长？看来之前觉得他不简单果然没错。不过看他刚才出手相助，应该不是和高起潜一伙的……但愿吧。”
郑学寿上前一步，亲手扶起韩奔，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韩将军请起，诸位将士请起。非常之时，不必多礼。本官微服至此，本欲暗访民情，不料恰逢凶物袭关，见将军与将士们舍生忘死，护卫边关百姓，本官心中唯有敬佩。”
他目光扫过破损的关墙和伤亡的士兵，沉痛道：“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修复关防，安抚民心。其余事宜，容后细谈。”
这番话条理清晰，先肯定功绩，再指明当前要务，瞬间稳定了军心，也彰显了钦差的气度与担当。
“末将遵命！”韩奔心中稍安，立刻指挥人手清理战场，抢救伤员，加固防线。朱福友也赶紧带着医疗队投入救治工作，郑学寿甚至让自己的随行护卫中懂医术的人也前去帮忙。
一番忙碌，直到天光微亮，关内的混乱才初步平息。伤亡统计出来，守军阵亡十七人，伤三十余人，关墙破损一段，可谓损失不小。但相比可能被巨蟒冲入关内造成的灾难，这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将军府议事厅（临时清理出来的），韩奔、朱福友以及几位高级军官，与郑学寿及其两名核心护卫分宾主落座。气氛依旧凝重。
郑学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韩将军，朱先生，昨夜之事，骇人听闻。那巨蟒凶物，究竟从何而来？为何会袭击关隘？还有，方才本官似乎听到朱先生提及关内有什么‘特别之物’吸引了它？以及那位……能够预警的‘孙海兵’？还请二位坦诚相告，本官方能据实上奏，为南津关陈情。”
问题直指核心。韩奔和朱福友对视一眼，知道到了必须交底的时候了。
韩奔深吸一口气，从黑水帮疑似投毒引发疫情开始，到朱福友如何控制疫情、救治流民，再到生擒变异后的孙海兵，以及孙海兵呓语中透露出的黑水帮、石碑等线索，直至昨夜巨蟒来袭与孙海兵的莫名预警，尽可能客观地将前因后果陈述了一遍。当然，关于朱福友生机之力和碎石片的核心秘密，两人默契地略过不提，只说是祖传医术和偶然所得的特殊感应。
郑学寿听得面色变幻不定，时而震惊，时而愤怒，时而沉思。他没想到，这南津关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惊人的阴谋与隐秘。疫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边关守将不仅没有被疫情和流民拖垮，反而在绝境中开辟出新路！更牵扯出能让人变异的诡异石碑和闻所未闻的恐怖凶物！
“黑水帮……张新泉……”郑学寿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他早已风闻青州黑水帮势大，与官府多有勾结，却没想到其胆大妄为至此，竟敢祸乱边关！
“韩将军，朱先生，你二人临危不乱，救民于水火，稳边关于危难，此乃大功！”郑学寿首先肯定了他们的功绩，随即话锋一转，“然而，擅自动用军粮、私购药材、囚禁人犯（指孙海兵）等事，虽事出有因，但终究有违朝廷法度，易授人以柄。尤其是税监高起潜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韩奔脸色一黯，这正是他最大的心病。
朱福友却接口道：“郑大人，法理不外乎人情，更不外乎事实。我们所做一切，皆有记录可查，皆为保境安民。若朝廷和大人只论死板条文，而不顾边关实际情况和数万军民生死，那才真是寒了将士们的心。至于高公公……想必郑大人自有公断。”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身的正当性，又将了郑学寿一军——您既然是钦差，是来查明真相、安抚地方的，总不能也跟着那些贪官污吏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吧？
郑学寿深深看了朱福友一眼，这个年轻人胆识、能力、口才皆属上乘，难怪能在南津关搅动风云。他微微一笑：“朱先生放心，本官既来，自当查明真相，秉公处置。功是功，过是过，朝廷自有法度赏罚。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危机。那巨蟒虽退，未必远去。关墙需尽快修复，防御需进一步加强。此外，那孙海兵至关重要，需严加看管，或许能从中找到对付那凶物乃至黑水帮的关键。”
他顿了顿，看向韩奔：“韩将军，修复关防所需钱粮物资，本官可手书一封，命人快马送往邻近州府调拨，以解燃眉之急。至于朝廷问责和与高起潜的纠葛，本官一力承担，自有章程。”
这番话，等于是给韩奔和南津关吃了一颗定心丸！有钦差背书，调拨物资，承担压力，眼前的难关总算有了度过的希望！
韩奔激动地起身抱拳：“末将代南津关全体将士百姓，谢过大人！”
郑学寿摆摆手，又看向朱福友：“朱先生，防疫治病、安顿流民之事，依旧由你全权负责。那‘培元清瘴汤’与‘御寒正气饮’颇有效用，可继续推广。至于应对那阴寒凶物的药物，还需你多费心钻研。”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朱福友拍着胸脯答应，心里乐开了花，这钦差是个明白人啊！不仅不找麻烦，还主动给资源、担责任，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领导！
初步方针定下，众人各自忙碌去了。
郑学寿独自留在议事厅，沉吟良久。南津关的情况比他预想的复杂百倍，牵扯到地方豪强、宦官、边将、诡异力量，甚至可能还有更深层的秘密。这已不仅仅是吏治问题，而是关乎国本安危的大事件。
“必须尽快将这里的情况密奏皇上。”他铺开纸笔，开始起草奏章。他要将韩奔、朱福友的功劳，黑水帮的罪行，巨蟒的威胁，以及高起潜可能存在的龌龊，一一写明。这封奏章，或将引起朝堂震动。
【青州城·黑水帮】
张新泉很快就收到了南津关昨夜遇袭、钦差郑学寿亮明身份的消息。 “郑学寿……他竟然到了南津关，还出手击退了那凶物？”张新泉眉头微蹙。郑学寿是朝中有名的清流干吏，为人刚正，他的出现，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帮主，现在怎么办？钦差在此，我们很多动作都不方便了。” “无妨。”张新泉很快恢复冷静，“郑学寿是清流，与高起潜本就不和。他的到来，或许能帮我们牵制甚至扳倒高起潜。至于南津关……暂时静观其变。那凶物退走，定然不会甘心，南津关的麻烦还在后头。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清那朱福友和郑学寿的底牌，也看清那凶物的虚实。”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让我们的人更加隐蔽，重点收集关于那凶物和孙海兵的一切信息。另外，加快对古碑文和‘天倾之祸’传说的查证。我有预感，真正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
【南津关·铁笼实验室】
朱福友抽空来看望孙海兵。经过昨夜的精神波动爆发，孙海兵似乎更加虚弱，但眼神深处那丝清明，却似乎稳定了一些。 朱福友尝试着再次用精神力沟通：“兄弟，昨晚……谢谢了。” 没有明确的回应，但朱福友能感觉到，对方的精神波动中，少了一丝狂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疲惫，又像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朱福友将一丝温和的生机之力缓缓渡过去，助他稳定状态。 “不管你是谁，曾经经历过什么，现在咱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朱福友对着昏迷的孙海兵自言自语，“那大长虫估计还会来，你得赶紧好起来，或者再多给点提示啊哥们儿！”
孙海兵的手指，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风雪依旧，但南津关内，因为钦差的坐镇，人心初步安定。然而，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退走的巨蟒，蛰伏的黑水帮，虎视眈眈的税监，以及关内那个承载着无数秘密的孙海兵，都预示着未来的路绝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