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尘土和枯叶,在青州城的大街小巷里肆意穿梭。窝棚里,朱福友看着陈丰兵宝贝似的把那件新棉袄脱下来,仔细叠好塞进干草堆深处,忍不住笑道:“穿呗,买来不就是穿的?省着还能下崽儿啊?”
陈丰兵憨憨一笑:“哥,俺舍不得嘛,明天上工再穿。”他身上依旧套着那件破夹袄,冻得鼻头发红,却浑不在意,反而凑到那小泥炉边,好奇地看着瓦罐里咕嘟冒泡的深色液体,“哥,这啥玩意?闻着又辣又甜。”
“驱寒的汤,试试看。”朱福友用一根削干净的竹筷搅动着罐子里的姜枣混合物。他最终放弃了做成茶包的想法——缺乏合适的滤纸和包装材料。干脆就按最原始的方法,将研磨好的姜粉、枣粉混合红糖(这是他咬牙买的一小点,算是重大投资),喝的时候挖一勺用热水冲开。
他小心地倒出一点在粗陶碗里,吹了吹气,递给陈丰兵:“尝尝,小心烫。”
陈丰兵吸溜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但眼睛却亮了:“嘿!好喝!辣乎乎的,喝完肚子里暖烘烘的!”他一口气喝完,意犹未尽地舔着碗边。
朱福友自己也尝了一口,味道辛辣浓郁,带着枣的微甜和红糖的焦香,一杯下肚,确实能驱散不少寒意。嗯,口感堪比某品牌姜茶平替版,性价比超高。 他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
“明天开始,你出去的时候带上个小竹筒,装上这个粉。要是看到谁冻得厉害,或者有点打喷嚏流鼻涕,就便宜点,半文钱卖他一勺,够冲一碗喝的。”朱福友盘算着。这东西成本比止血散低,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哪怕一天卖出去几勺,也是个进项,关键是能帮到一些同样受冻挨饿的人。
陈丰兵用力点头:“俺知道了,哥!这玩意肯定好卖!”
第二天,陈丰兵怀里揣着止血散和小竹筒的驱寒粉,又精神抖擞地出门了。有了新棉袄打底(他终于舍得穿上了),他感觉浑身都是劲儿。
朱福友则继续在篾匠铺忙碌。天气冷了,店里接了不少修补火笼、制作手提暖炉架的活儿。王老篾匠甚至开始教他用更细软的竹篾编织小巧精致的手捂子,里面絮上一点点棉花,卖给那些讲究些的顾客,价格能翻上好几倍。朱福友学得认真,他发现编织这种精细物件,对“本源生机”的微控能力要求更高,仿佛是一种另类的修炼。
日子似乎又在按部就班地向前。然而,平静之下,寒潮已至。
这天傍晚,郑学寿收摊比平时早了些。天气太冷,街上没什么人,他年纪大了,有些扛不住风寒,想着早点回去喝口热汤。
他刚推着简陋的小药车走到巷口,就被两个人拦住了。一个是孙海兵,另一个是他的跟班。孙海兵嘴里叼着根草茎,双手揣在袖子里,吊儿郎当地靠在墙边,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郑老头,收摊了?”孙海兵阴阳怪气地开口。
郑学寿心里一沉,面上却保持平静:“孙爷,有事?”
“没啥大事,”孙海兵走到药车前,随手扒拉着上面的药材,“就是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说你这摊子,摆得有点碍眼了。”
郑学寿花白的眉毛抖了一下:“老朽在此行医多年,不知碍了谁的眼?”
“啧,还装糊涂?”孙海兵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威胁,“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嗯?那个姓朱的小子,鼓捣些不上台面的药粉,抢了别人的生意。你这当老师的,也不管管?”
郑学寿顿时明白了,是朱福友卖药粉的事,触怒了某些人。他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福友那孩子,只是自己琢磨了点东西,混口饭吃,并未触犯律法,也未打着贫道的招牌。与贫道有何干系?至于抢生意……这青州城,难道只许一家卖药不成?”
“嘿!老东西嘴还挺硬!”孙海兵脸色一沉,“老子告诉你!有人不高兴了!让你管好那小子,别再瞎鼓捣!不然……”他猛地一拍药车,上面的瓶罐一阵乱响,“你这摊子,还有你那点破药,就别想要了!”
郑学寿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指着孙海兵:“你……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天?”孙海兵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在这外城,爷就是天!话给你带到了,听不听,在你!咱们走!”他嚣张地一挥手,带着跟班扬长而去,留下郑学寿一个人站在寒冷的巷口,浑身冰冷,不只是因为天气。
郑学寿推着药车回到冰冷的家中,连灯都没点,枯坐在黑暗里许久。孙海兵的威胁言犹在耳。他不怕自己怎么样,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可他担心朱福友。那孩子刚刚看到点生活的希望,勤奋肯学,又有仁心,若是被那些恶人盯上……
他深知济世堂李富贵那帮人的手段,阴狠狡诈,孙海兵这种恶霸不过是他们手里的刀。这次是警告,下次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不能让福友因为这孩子的好学和大胆受到牵连。
第二天,朱福友像往常一样,下工后先去郑老那里请教几个医书上的问题,却敏锐地发现郑老神色憔悴,眼神躲闪。
“郑老,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不太好。”朱福友关切地问。
郑学寿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无妨,年纪大了,天冷有些不适。福友啊……”他犹豫了一下,语气沉重地开口,“你那个药粉……以后,还是别卖了吧。”
朱福友一愣:“怎么了郑老?是药效有什么问题吗?”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配方出了差错。
“不是药效的问题。”郑学寿叹了口气,看着朱福友清澈疑惑的眼睛,不忍心瞒他,便将昨晚孙海兵威胁他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济世堂的名字,只说是“得罪了人”。
“……他们以为你是我教的,迁怒于我。贫道一把老骨头,无所谓了。但你还年轻,前途要紧。那些人心黑手狠,你斗不过他们的。听贫道一句劝,安安分分做你的篾匠,别再碰药材了,免得惹祸上身。”郑老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和担忧。
朱福友听完,沉默了。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却又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赚点辛苦钱,改善一下生活,竟然会引来这样的麻烦,还连累了郑老。
他看着郑老苍老而忧虑的面容,想起老人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和无私赠书,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妈的,只想老老实实种个田,怎么就这么难?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郑老,对不起,是我连累您了。”朱福友诚恳地道歉。
“不关你的事。”郑学寿摆摆手,“是那些人……太霸道。”
窝棚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泥炉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朱福友低着头,看着自己因为劳作而粗糙的手掌,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放弃吗?安安分分做学徒,勉强糊口,然后提心吊胆地等着黑水帮或者不知名的“对头”下次再来找麻烦?
他不甘心。
这世道,退一步,真的能海阔天空吗?恐怕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更好欺负,然后得寸进尺。
但他现在,有什么资本说不呢?
力量,他需要力量。不仅仅是武力,还有财力,势力,或者说,让别人不敢轻易动他的底气。
“郑老,”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深邃,“您的话,我记下了。我会小心的。”
他没有直接说放弃,也没有说不放弃。
郑学寿看着他沉稳的眼神,稍稍放心了些,又叮嘱了几句,才让他离开。
朱福友走出郑老的住处,寒风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冷,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锐利。
看来,得加快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