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仲夏)
清晨,车队拔营启程,正式进入了黑风山脉的地界。
与之前相对平缓的官道不同,这里的道路明显变得狭窄崎岖,多是依着山势开凿出来的土石路,一侧是陡峭山壁,另一侧往往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或茂密的原始森林。马车行进变得异常艰难颠簸,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林荣轩即便躺在加固的马车里,也被颠簸得眉头紧蹙,需要朱福友不时施针安抚。
空气越发潮湿闷热,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林中光线昏暗,各种不知名的鸟鸣兽吼从深处传来,更添几分原始荒野的神秘与危险。植被也变得稀奇古怪,虬结的藤蔓、色彩鲜艳的菌类、从未见过的奇异花草随处可见。
小石头扒在车窗边,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一切,对这孩子而言,这片危险的山林反而充满了新奇的吸引力。他时不时指着某株植物,小声地问朱福友:“师父,那个……是不是书里说的七叶一枝花?”或者说:“那个红蘑菇肯定有毒吧?”
朱福友一边留意林荣轩的状况,一边也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对照着郑老的札记和实际所见,辨认着山林植被。他发现札记中记载的好几种奇特植物,在这里竟然都能找到相似的,只是形态略有差异。这让他更加确信,郑老年轻时游历的,很可能就是这片区域。
护卫们的精神高度紧张,不仅要小心道路险峻,更要时刻提防可能从密林中窜出的袭击或是毒虫猛兽。韩锋派出的斥候扩大了侦查范围,不时有消息传回。
“头儿,左翼山林里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人数不多,但身手很利落,像是在追踪什么,对我们的车队似乎只是远远观察。” “右后方发现一批人,穿着粗布麻衣,带着药锄和背篓,像是采药人,但步伐沉稳,眼神警惕,不像普通山民。” “前方岔路口发现新的马蹄印和车辙印,似乎有别的车队刚过去不久,方向……好像是往西北那条废弃的驮道去了。”
消息零零总总汇集到韩锋这里,让他眉头越皱越紧。情况越来越复杂了,这黑风山脉,果然成了是非之地。
中午车队在一处较为平坦的河谷地休息时,韩锋找来林荣锦和朱福友商议。
“二爷,朱先生,”韩锋摊开简陋的地图,指着上面几条蜿蜒的线条,“情况不太妙。盯上我们的,看来不止一拨人。根据弟兄们探查的情况,左边山林里那批身手好的,看行事风格,有点像‘七星剑派’的外门弟子,这帮人通常不理俗事,专注练剑和寻找什么‘天材地宝’,出现在这里很是蹊跷。”
他又指向另一个方向:“那批像采药人的,十有八九是‘药王帮’的人。药王帮势力主要在南方州郡,擅长医药毒术,也常深入深山老林采集稀有药材。他们出现在这倒不奇怪,但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至于前往西北驮道的那批……”韩锋沉吟了一下,“那条路早就废了,据说通往一片毒瘴弥漫的沼泽死地,正常人绝不会往那里去。除非……他们得到了什么特别的消息,或者……是‘百炼宗’那些喜欢钻山洞、找矿脉的疯子?”
林荣锦听得脸色发白:“七星剑派?药王帮?百炼宗?这些都是江湖上颇有声望的门派,虽不算顶级大派,但也绝非等闲。他们……他们为何会齐聚于此?还似乎都对我们的车队有所关注?”他实在想不通,林家虽是豪商,但和这些江湖门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朱福友心中却是波澜涌动。三个门派!七星剑派寻宝,药王帮采药,百炼宗探矿?这似乎都与郑老札记中提到的异常之处隐隐对应!那片山脉深处,到底要出现什么东西,能同时吸引这些不同诉求的势力?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二爷,韩师傅,或许……他们的目标并非我们林家,而是这黑风山脉本身即将出现的某样东西。我们只是恰巧在这个时间点,途经此地而已。”
韩锋目光一凝:“先生的意思是……山中异宝?这……倒也有可能。江湖传闻,有时确有其事。若真如此,我们反而可能安全些?只要不主动去招惹他们,他们或许懒得理会我们这支商队?”
林荣锦却摇头道:“未必。即便目标不是我们,但我们这支车队出现在核心区域附近,难免会被他们视为潜在竞争者或者需要清除的眼线。而且,追杀我们的那伙人,会不会也趁乱浑水摸鱼?”
这话让三人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前有狼后有虎,旁边还有窥伺的猛兽,这局面简直糟糕透顶。
青州城,张新泉听着手下关于三大门派弟子出现在黑风山脉区域的汇报,手指敲着桌面。 “七星剑派、药王帮、百炼宗……连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家伙都吸引过去了?”他眼中精光闪烁,“看来落鹰峡那边的动静不小啊。林家车队倒是走了狗屎运,说不定真能借着这潭浑水溜出去。”他沉吟片刻,下令:“让我们的人彻底撤回来,这热闹不是我们能凑的。不过……给林家那边递个消息,就说黑风山脉近来不太平,有江湖门派活动,让他们自求多福。这份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
孙海兵依旧为红玉的消失暴怒不已,但接连的失利让他也有些疲沓。这时,有手下小心翼翼地汇报了黑风山脉的异动和江湖门派出现的消息。 孙海兵不耐烦地摆摆手:“管他什么鸟剑派药帮,跟老子找人有屁关系!等等……”他忽然眼珠一转,“你说药王帮的人擅长用毒和躲藏?他们老往山里钻,会不会……有什么秘密据点?给老子派人去查查,药王帮在这一带有没有什么落脚点!万一那娘们被他们藏起来了呢?”他这完全是病急乱投医,胡乱联系,却也阴差阳错地派了人前往黑风山脉方向。
青州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陈丰兵开始尝试着收购附近山民的特色山货,想等朱福友回来时给他个惊喜。郑老则接诊了一位从南方来的神秘病人,病人症状古怪,似毒非毒,似病非病,让郑老耗费了不少心神,也让他对南方的情况更加关注起来。
车队休整后,面临一个抉择:是继续按原计划,走相对好走但可能已被多方势力注意的主道,还是冒险改走更加偏僻难行、但可能避开大部分视线的小路? 继续走主道,速度快,但目标明显,风险高。 改走小路,隐蔽性强,但路程更远,路况更差,林荣轩的身体能否承受?而且小路是否就一定安全? 最终,经过激烈讨论,韩锋和林荣锦决定,还是以速度为主,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走主道,但加强戒备,日夜兼程。 朱福友没有异议,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合理的选择。但他心中明白,既然已经踏入了这片区域,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气息,又有多方势力云集,想要完全置身事外,恐怕很难了。 车队再次启程,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驶入了波涛暗涌的深海。 而朱福友不知道的是,在他怀中那本无名札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片干枯的、呈暗紫色的奇异叶片。此刻,在这片原始山林某种莫名气机的牵引下,那叶片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蝴蝶扇动了翅膀,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