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森林,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巨大的绿色坟墓。
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将阳光撕扯成亿万片破碎的金箔,稀稀拉拉地洒落在厚厚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落叶层上。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泥土的腥气,和各种未知植物与野兽混合而成的、原始而危险的味道。
“咳……咳咳……妈的,这鬼地方,连空气都是臭的!”
一个新兵,一脚踩进一个没过膝盖的烂泥潭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腿拔出来,军靴上糊满了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他忍不住低声咒骂道。
“闭嘴!”走在他身后的老兵“毒蛇”,用枪托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他的后腰,声音冷得像林子里的毒蛇,“想把方圆十里的野兽都招来,给我们加餐吗?还是说,你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那新兵立刻噤声,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敬畏。
进入“幽灵谷”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对于所有队员,尤其是那些新兵来说,简直比之前被日军追杀的半个月还要煎熬!
在这里,敌人不再是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而是无处不在的毒虫、防不胜防的瘴气、隐藏在草丛里的毒蛇、以及……那足以将人逼疯的、无边的寂静和压抑。
他们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超过巴掌大的天空了。
“队长……我们……我们到底要去哪啊?”队伍中央,一个负责抬着重伤员的队员,声音虚弱地问道。他的嘴唇干裂,脸上被不知名的飞虫叮咬得到处是红肿的大包。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连王卫国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必须往里走,往这片原始森林的最深处走!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绝对隐蔽,可以让他们喘口气,舔舐伤口,然后重新亮出獠牙的地方!
就在队伍的气氛,即将被这无尽的行军和压抑的环境,消磨到崩溃的边缘时。
“停!”
走在最前面的“影子”,突然举起了手。
王卫国一个箭步,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了?”
“队长,你听。”
王卫国侧耳倾听。在那些令人烦躁的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富有节奏的,沉闷的轰鸣声。
“是……水声!”王卫国的眼睛,瞬间亮了!
“走!”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着影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拨开荆棘,飞快地摸了过去!
翻过一道长满了湿滑苔藓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让这两个见惯了生死的男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片隐藏在群山环抱之中的,巨大的、心形的盆地!盆地的四周,是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高达数百米的悬崖峭壁!只有在他们现在所站的这个方向,有一个被乱石和古木所掩盖的、极其隐蔽的狭窄入口!
而在盆地的最深处,一道宽达数十米的巨大瀑ǎ布,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银河,从云雾缭绕的绝壁上轰然砸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在盆地中央,汇成了一个碧绿色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潭!
整个盆地,水汽充沛,古木参天,宛如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我的娘……”
随后赶来的李大山,看着眼前这幅壮丽的景象,也惊得目瞪口呆,他那只独眼里,充满了震撼。
“队长……这……这地方……”
“就是这里了。”
王卫国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压抑不住的激动!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测量仪,飞快地扫视着整个盆地的地形。
“易守难攻!只有一个入口,一挺机枪,就能让鬼子一个大队都冲不进来!” “水源充足!有这条瀑布和水潭,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喝水的问题!” “绝对隐蔽!四周都是悬崖,鬼子的飞机,就算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也绝对发现不了我们!” “而且……”他指着瀑布两侧,那几条被水流冲刷出来的、通往悬崖顶端的天然裂缝,“我们还有至少三条,可以供单人攀爬的,紧急撤退路线!”
“这里,简直就是老天爷,为我们‘幽灵’,量身定做的堡垒!”
……
当天下午,当所有队员,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进入这片“幽灵谷”的谷底时,所有人都被这里的景象,给彻底征服了。
“从今天起!”王卫国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对着下方那三十八个劫后余生的弟兄,大声宣布,“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这里,就是我们‘幽灵’部队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秘密基地!”
“吼!”
压抑了太久的队员们,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现在,我命令!”王卫国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而充满力量!“所有人,放下你们的背包!我们,要在这里,建起属于我们自己的……要塞!”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所有人的面前,画出了基地的第一张蓝图。
“李大山!”
“到!”
“你,带领第二战斗小队剩下的所有弟兄,还有……所有的新兵!你们是建设队!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木匠,是石匠!我要你们在半个月之内,给我在这里,建起能容纳我们所有人,遮风挡雨的宿舍!”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大山拍着胸脯吼道,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建,但打仗他不行,干苦力活,他有的是力气!
“钟摆!”
“到!”那个总是很冷静的年轻人出列。
“你,带领你的第三战斗小队,负责基地的防御!我要你们把这个山谷的入口,给我布置成一个死亡陷阱!地雷,绊索,竹签阵……所有你们能想到的,都给我用上!我要让任何一个未经允许闯进来的活物,都有来无回!”
“是!”钟摆的眼中,闪烁着精于计算的光芒。
“影子!”
“到!”
“你,带领你的第一战斗小队,继续你们的老本行!侦察!我要你们把这个基地周围方圆五十里内,所有的山川,河流,小路,村庄,都给我摸得一清二楚!我要一张比鬼子的军用地图,还要精准一百倍的地图!”
“是!”影子没有丝毫废话。
“其他人!医生,负责照顾伤员,顺便在林子里,寻找可用的草药!电讯兵,想办法给我架设天线,我们要尽快和师部,恢复断断续续的联系!”
“至于我……”王卫国扔掉树枝,指着瀑布旁边,那片坚硬的、巨大的花岗岩山壁,“我要在那里,亲手,为我们死去的弟兄们,挖出一个家。”
“一个,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存放他们骨灰和遗物的……英灵祠。”
“也是我们幽灵部队的……第一个军火库!”
一番话,说得所有队员,都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他们仿佛已经忘却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一个个眼中都燃烧着建设家园的火焰!
接下来的一个月,整个幽灵谷,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嘿咻!嘿咻!”
李大山赤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伤痕累累的肌肉,正和十几个队员,喊着号子,用藤蔓和杠杆,将一根巨大的原木,艰难地抬向宿舍区的方向。
“都他娘的给老子加把劲!没吃饭吗?!今天晚上之前,要是房梁还搭不上去,所有人,晚饭减半!”他一边喊,一边用他那只独眼,恶狠狠地瞪着那些已经快要脱力的新兵。
不远处的训练场上。
这里原本是一片乱石滩,现在,已经被硬生生清理出了一片近千平方米的平地。
“砰!砰砰!”
王卫国正亲自指导着几个有天赋的新兵,进行着实弹射击训练。
“手!稳住!你们的手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发抖的!” “呼吸!记住我教你们的呼吸节奏!每一次心跳的间隙,就是你们扣动扳机的最佳时机!” “眼睛!不要只盯着你的准星!你的眼睛,要看着整个战场!”
在他的另一边,更多的队员,正在进行着残酷的体能训练。翻滚,匍匐,攀爬……一套由王卫国亲自设计的、结合了现代特种兵训练理念的“魔鬼障碍”,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完善。
而在那片巨大的花岗岩山壁下。
“当!当!当!”
清脆的、金属敲击岩石的声音,日夜不休。王卫国和他那几个最亲近的老兵,在完成了一天的训练和工作后,就会来到这里,用最原始的锤子和钢钎,一点一点地,在那坚硬的山壁上,开凿着一个山洞。
他们的手上,早已布满了血泡和老茧。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每凿下一块石头,就离那些死去的弟兄,更近了一步。
一个月后。
当第一缕晨曦,再次照亮这片山谷时。这里,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一排排虽然简陋、但却坚固的木屋宿舍,整齐地排列在水潭边。 一片开阔、平整,并且设置了各种障碍的训练场,已经初具规模。 山谷的入口处,布满了各种伪装巧妙的、致命的陷阱。 而那座位于瀑布旁边的山壁上,一个深达十几米的山洞,也已经被成功地开凿了出来。
山洞的最深处,用石块,垒起了一个简陋的祭台。祭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十个用竹筒做成的、简陋的骨灰坛。每一个竹筒上,都用匕首,深深地刻着一个代号。
疯狗、铁牛、鹰眼、工兵……
王卫国站在祭台前,他身后,是所有幸存的幽灵队员。
他亲手,点燃了三炷用松枝做成的、简陋的香。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那些竹筒,深深地,鞠了三躬。
“弟兄们。”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力量。
“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