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山,武汉外围防线,一处被炮火反复犁过、早已看不出原貌的山头。
“都他娘的给老子把头低下!想尝尝鬼子的九二式重炮是什么滋味吗?!”
一个满脸炮灰,军衔是上尉的连长,正趴在一个简陋的战壕里,对着身边一群刚刚从后方补充上来,还一脸懵懂的新兵蛋子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
“咻——!”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从天而降!
“轰——隆——!!!”
一发105毫米的重型榴弹,准确地砸在了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另一个散兵坑里!剧烈的爆炸,掀起了数米高的泥浪和黑色的浓烟!泥浪落下时,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肉模糊的暗红色碎块。
那个散兵坑里,原本还有三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什么都没了。
“看到了吗?!”那个上尉连长一把抓住身边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新兵的衣领,将他的脸死死地按在战壕的边缘,逼着他去看那片还在冒着青烟的弹坑,“这就是金牛山!这就是他娘的武汉会战!在这里,你们的命,比脚下的泥巴还贱!听懂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的交通壕里传来。
“让开。”
一个冰冷、沙哑,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那个上尉连长不耐烦地回头,刚想骂人,却在看到来人时,瞬间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那是一双在这样的人间地狱里,依旧平静得如同深渊般的眼睛。平静的背后,是足以让任何人感到心悸的、凝练如实质的杀气!
来人,正是王卫国。他的左肩还缠着绷带,但他的腰杆,却挺得像一杆标枪。他的身后,跟着七个同样沉默、眼神锐利如同饿狼般的士兵。他们八个人,就这么迎着断断续-续的炮火,如同在自家庭院散步般,走上了这片血肉磨坊。
“你……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上尉连长下意识地问道。
王卫国没有理他,他只是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对面日军的阵地,然后,对着喉麦,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影子’,‘壁虎’,你们两个,去左翼,把鬼子那个观察哨给我拔了。” “‘猴子’,‘尖桩’,你们去右翼,那挺一直在叫唤的歪把子,让它闭嘴。” “其他人,跟我来。我们去给师部,开条路。”
“是!”
七声低沉而整齐的回答。随即,七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真正的幽灵,瞬间散开,以一种让那个上尉连长完全无法理解的、高效而致命的战术动作,消失在了纵横交错的战壕和弹坑之中!
“他们……他们是……”
“轰!”
又一发炮弹,落在了附近。上尉连长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当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时,只看到王卫国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战壕的拐角。
……
师部临时指挥所,设立在一个被掏空的山洞里。
“报告师长!幽灵部队,奉命前来报到!”
王卫国走进山洞时,师长正对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双目赤红。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你来了。”师长看到他,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他指着地图上,那个血红色的、代表着金牛山的位置,“情况,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王卫国的回答很简单,“一块硬骨头。鬼子至少投入了一个联队的兵力,还有两个重炮中队。他们是想把我们这个钉子,彻底拔掉。”
“没错。”师长惨笑一声,“可我们,退不了。我们身后,就是通往武汉核心防区的最后一道水路屏障。金牛山一丢,鬼子的炮弹,就能直接打到我们的司令部!”
“师长,需要我们做什么?”王卫国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需要你,带着你的弟兄,像一把手术刀,给我把鬼子的指挥系统,彻底搅烂!”师长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他们的炮兵校射手,他们的前线指挥官,他们的突击小队……找到他们!然后,杀了他们!为我们的主力部队,减轻压力!”
“明白。”
……
接下来的四个月,金牛山,以及整个武汉外围的广阔战场,都变成了一台巨大而残酷的绞肉机。
日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永不停歇。 国军的防守,则像一块顽固的礁石,在潮水的反复冲刷下,不断地被磨损,不断地有碎片剥落,但却始终,屹立不倒!
在这场惨烈的大会战中,幽灵部队,这支仅剩下不到九十人的特战大队,却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战斗力!
第一个月。
“报告队长!日军第三炮兵阵地坐标已锁定!请求炮火覆盖!”
“告诉炮兵营!三发急速射!打完就跑!”
半夜,日军的一个重炮阵地,在睡梦中,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炸成了一片火海!
第二个月。
“目标已进入狙击范围!是鬼子的一个大佐联队长!”
“开火。”
“砰!”
一声冷枪,千米之外,一个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我方阵地的日军大佐,脑袋如同西瓜般爆开!日军的一次大规模集团冲锋,因此而被迫中止!
第三个月。
“他们的小队,摸上来了!准备收网!”
“哒哒哒哒哒!”
一支试图在夜间,渗透我方阵地的日军精锐工兵小队,一头撞进了幽灵部队精心布置的口袋阵!一场短暂而血腥的近距离搏杀后,三十多具日军尸体,留在了阵地前沿。
……
四个月的时间里,幽灵部队就像一群神出鬼没的死神。他们从不打阵地战,从不进行大规模的冲锋。他们只出现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间,最意想不到的地点。用最致命的方式,给予敌人最沉重的打击!
他们炸毁了日军的弹药库,伏击了他们的运输队,狙杀了他们的指挥官,甚至……在一次大胆的夜袭中,李大山带领的第二小队,硬生生端掉了日军一个步兵中队的指挥部!
“幽灵”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可怕的诅咒,开始在武汉前线的日军部队中,流传开来。每一个日本兵,在夜间站岗时,都会下意识地,朝着黑暗中多看几眼,仿佛那里,随时都会扑出一群索命的恶鬼!
但是,胜利,是有代价的。
这天夜里,王卫国再次走进了师部的指挥山洞。
他的左肩,那道刚刚愈合不久的伤疤上,又添了一道新的、被弹片划出的血痕。
“师长。”
师长抬起头,他看起来比四个月前,更加的苍老和疲惫。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卫国啊……”他看着王卫-国,声音沙哑,“坐。”
“我们的伤亡……怎么样了?”王卫国问道。
师长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一份文件,推到了王卫国的面前。
那是一份伤亡统计报告。
“……截止今日,我师总兵力,已由最初的三万两千人,减员至……不足七千人。”
“幽灵大队,应到八十九人,阵亡……三十一人。重伤……十九人。现在,还能继续战斗的,只剩下……三十九人。”
王卫国看着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看着那后面一长串熟悉而又陌生的代号,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四个月,他们又牺牲了超过一半的弟兄!
“值得吗?”师长看着他,喃喃地问道。
王卫国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师长缓缓地站起身,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所有的人,都尽力了。”
“富金山,打了十天十夜,我们一个军,都快打光了。” “田家镇,海军的弟-…… 弟兄们,把自己的军舰都开过去堵航道了。” “万家岭,薛伯陵将军,差点就把冈村宁次那个老鬼子的一个师团,给包了饺子……”
“我们赢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但是……”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悲凉。
“我们,却要输掉整场战争了。”
王卫国的心,猛地一沉!
“师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师长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桌上的电话,缓缓地摇动了手柄。
“给我接……武汉卫戍司令部。”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我是xxx师,xxx。”师长的声音,异常的平静,“是的,长官。我明白了。”
“命令……已经收到了。”
“我们……服从。”
他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王卫国,看着这个他最器重,也最亏欠的年轻将领。
“卫国。”他的声音,如同梦呓。
“武汉……守不住了。”
“就在刚才,最高统帅部,下达了……总撤退令。”
“命令我们,放弃武汉,保存有生力量,向西……转进。”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之外落下的黑色闪电,狠狠地,劈在了王卫国的头顶!
“撤退?!”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不敢置信,“为什么?!我们还在打!金牛山的阵地,还在我们手里!我们……”
“没用了。”师长摇了摇头,他指着地图上,那些早已被日军突破的、更外围的防线,“我们,已经被三面合围了。再打下去,我们这几十万大军,就会像当初在南京一样,被日本人,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这一次,我们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师长的眼中,流出了两行滚烫的老泪,“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这一次,我们要退,也要退得有秩序!退得有尊严!”
他走到王卫国面前,双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我需要你,卫国!我需要你的幽灵!再次,为我们,断后!”
“但是,这一次,不是死守!”
“是掩护!是交替掩护!我要你,用你们最擅长的方式,把鬼子的追兵,给我死死地拖住!为我们大部队的有序撤退,争取时间!”
“我要你,把你手下那最后三十九个弟兄,一个不少地,都给我活着,带出这座该死的城市!”
“你,能做到吗?”
王卫国看着师长,看着他那双充满了血丝和哀求的眼睛。
他想起了南京,想起了下关码头,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弟兄。
良久,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却又无比沉重的军礼。
“报告师长!”
“幽灵部队……”
“接受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