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我的猎场。”
山本武夫那如同猫戏老鼠般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狭窄的峡谷中激起阵阵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幽灵部队仅存八人那早已绷紧的神经里！
王卫国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他看着峡谷另一头出口处，那十几名已经架好了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的日军士兵，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他们被包饺子了！
“八嘎呀路！”峡谷入口处，那个刚刚在伏击中吃了大亏的日军小队长，此刻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支那猪！你们的死期到了！给我冲！把他们撕成碎片！”
“哒哒哒哒哒！”
身后的机枪再次怒吼起来，子弹疯狂地扫向他们刚刚藏身的岩石堆！
“队长！我们被堵死了！”新兵“壁虎”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绝望。
“都别慌！”王卫国怒吼一声，他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强行稳住了这支即将崩溃的队伍，“我们还没输！只要还在喘气，就没输！”
他看了一眼两侧陡峭的岩壁，又看了看前后越来越近的敌人，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做出了判断！
“所有人！放弃阵地！向西侧岩壁靠拢！利用岩石和缝隙，给我建立环形防御！快！”
“是！”
幸存的七个新兵，本能地执行着命令！他们连滚带爬地扑向西侧的岩壁，利用那些犬牙交错的岩石，迅速地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脆弱的防守圈。
“哒哒哒！” “砰！砰！”
他们开始用手中仅剩的、少得可怜的子弹，进行着节约而精准的还击，暂时阻滞了日军两头合围的脚步。
“王君，放弃吧。”山本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仁慈”，“你的士兵，已经尽力了。作为一名值得尊敬的对手，我可以给你和你的部下，一个体面的、符合武士道精神的结局。”
“我日你姥姥的武士道！”一个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
是张虎！那个代号“疯狗”的副队长！
等等……
王卫国猛地回头，他看到，在他身后的岩石缝隙里，一个浑身是血，脸上被熏得漆-黑，但眼神却亮得吓人的身影，正拄着一支打光了子弹的汤姆逊冲锋枪，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不是李大山，不是任何一个新兵！他是幽灵部队的副队长，是王卫国最信任的兄弟，是那个本该和李大山他们一起，牺牲在山谷下的——张虎！
“疯……疯狗？”王卫国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队长……”张虎咧开嘴，露出一口被鲜血染红的白牙，他胸口的位置，一片殷红，显然是受了致命的重伤，“妈的……鬼子那白磷弹……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老子……老子没死透，又从尸体堆里爬出来了……”
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王卫国的身边。
“疯狗大哥！” “副队长！”
那七个新兵，看到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回来的身影，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哭什么哭！”张虎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因为说话，牵动了胸口的伤，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大口血块，“老子……老子还没死呢！幽灵部队的兵，流血不流泪！都他娘的给老子记住了！”
“你……”王卫国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
“队长。”张虎转过头，看着王卫国，那双总是充满了戏谑和暴戾的眼睛里，此刻却异常的平静和认真，“你带着弟兄们……从这里，爬上去。”
他指了指他们头顶上方，一处相对平缓，但依旧陡峭的岩壁。
“说什么混账话！”王卫国怒吼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走不了了。”张虎惨笑一声，他掀开自己破烂的军装，露出了胸前的伤口。那里，至少有三个贯穿伤，还在汩汩地冒着血。
“老子……老（子）的时间不多了。与其死在路上，拖累你们……不如……不如再拉几个垫背的，给弟兄们……报仇！”
“我命令你！跟我一起走！”王卫国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
“队长！”张虎猛地一把推开王卫国，他那原本虚弱的身体，在这一刻，却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
“你他娘的清醒一点！”他对着王卫国咆哮道，“你是队长！你是幽灵的魂！你要是死了，幽灵就真的没了！你必须活着！你必须带着弟兄们，把我们的旗子，插到武汉！插到东京去！”
他不再理会王卫国，而是转过身，面对着那七个已经看呆了的新兵。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都给老子听好了！”
“是！”七个新兵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你们的命，是我，是李大山，是那些躺在山下的弟兄们，给你们换回来的！”张虎的声音，如同杜鹃啼血，“你们要是敢死在这里！要是敢当孬种！老子就算是在下面，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掐死你们！”
“现在，把你们身上所有的手榴弹，所有的弹匣，都给老子！”
新兵们愣住了。
“快点！这是副队长，最后的命令！”张虎怒吼道。
七个新兵，含着泪，默默地解下自己身上仅剩的弹药和手雷，堆在了张虎的脚下。
张虎笑了。他弯下腰，将四五颗手雷挂在自己胸前，又将几个满满的弹匣插在腰间。他捡起地上的一挺歪把子轻机枪，那挺从李大山手里掉落的机枪。
“队长。”他最后看了一眼王卫国，眼神里，是托付，是诀别。
“带弟兄们……活下去！”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过身，端着那挺沉重的歪把子机枪，如同古代那冲向千军万马的陷阵勇士，一步一步地，朝着峡谷入口的方向，走了出去！
“来啊！”
他那沙哑而疯狂的吼声，响彻了整个峡谷！
“来啊！狗杂种们！你们张爷爷在这里！”
“哒哒哒哒哒哒！”
他扣动了扳机！歪把子机枪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密集的子弹，瞬间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日本兵，扫倒在地！
“八嘎！开火！杀了他！”峡谷入口的日军小队长，发出了惊怒的吼声。
所有的火力，在这一瞬间，都集中到了张虎一个人的身上！
“疯狗——！”王卫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他想冲出去，却被身边的“影子”和“壁虎”死死地抱住！
“队长！不能去！不能辜负了副队长的命啊！”
“哈哈哈！来啊！来杀我啊！”
张虎的身上，不断地爆出一团团血雾！子弹撕裂着他的身体，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稳稳地站着，手中的机枪，如同不知疲倦的死神，疯狂地喷吐着火舌！
他一个人，一挺机枪，硬生生将日军一个加强小队的冲锋，死死地压制在了原地！
“队长！快走！快！”“影子”哭喊着，拉着王卫国，开始向那片岩壁攀爬！
王卫国死死地咬着牙，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看着那个在弹雨中屹立不倒，如同战神般的身影，将那个画面，永远地刻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撤！”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字。
他带着剩下的七个新兵，疯了一样地，向上攀爬！
峡谷中，张虎的子弹，终于打光了。
他扔掉滚烫的机枪，看着潮水般涌上来的日本兵，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解脱般的笑容。
他缓缓地拉开了胸前最后一颗手榴弹的拉环。
“弟兄们……老子……来陪你们了……”
“轰隆——！！！”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处远离战场的、隐蔽的山洞里。
七个幸存的新兵，默默地围坐着，没有人说话。
山洞外，王卫国正跪在地上，用那把沾满了敌人和战友鲜血的匕首，一刀一刀地，挖着一个简陋的土坑。
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张虎的身体，在那场剧烈的爆炸中，早已和那些日本兵一起，化作了漫天飞舞的血肉。
他只能从那片焦黑的土地上，找到了一块被炸得变形的、刻着“疯狗”二字的金属牌。
他挖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将那块小小的金属牌，和一块代表着张虎的石头，一同放进了那个土坑里，然后，用双手，将泥土，一点一点地，重新覆盖上去。
没有墓碑，没有哀乐。
他做完这一切，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七个新兵的面前。
他们看到，王卫国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悲伤，没有了愤怒。
剩下的，只有一片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死寂和冰冷。
“都看清楚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人声。
七个新兵，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王卫国缓缓地说道，“张虎，就是我们幽灵部队，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副队长。”
“他的仇，我来报。”
他转过身，望着山本武夫所在的方向，一字一句，如同在宣读一份来自地狱的判决书。
“山本，你给我等着。”
“我王卫国，用我身后这七个弟兄，和所有死去弟兄的亡魂起誓。”
“你的脑袋，我拧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