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而归的自行车,吱吱嘎嘎碾过村口的黄土路,车轱辘压过雨后未干的浅坑,溅起星星点点的泥浆。后座上,苏宁紧紧抱着那个变得沉甸甸的挎包,里面是三天交流会挣来的全部收入,厚厚一沓毛票夹杂着几张让人心安的“大团结”,还有那张卷起来的、盖着红戳的奖状。车把上挂着的崭新暖水瓶,随着颠簸轻轻晃动,铝制外壳在夕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这风光,藏不住,也没想藏。
刚进村,就被眼尖的快嘴刘婶瞅见了。她正在井台边洗菜,直起腰,手搭凉棚,声音拔得老高:“哎呦喂!信子!小宁!这是打县里回来了?瞧瞧这大包小包的!发财了吧?”
她这一嗓子,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石头。左邻右舍,院里墙头,探出不少脑袋,目光复杂地黏在自行车和那显眼的暖水瓶上。有羡慕,有好奇,也有那藏在眼皮底下的酸意。
陆信没下车,只含糊地“嗯”了一声,脚下蹬得更快了些。苏宁坐在后座,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她也没多话,只是把挎包抱得更紧,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打量。今时不同往日,这钱,这荣誉,是他们起早贪黑、一针一线挣来的,光明正大。
回到家,拴好院门,世界才清静下来。春苗和英子早就等着了,见他们平安回来,还带着这么多“战利品”,都喜形于色。石头更是围着暖水瓶转圈,小手想摸又不敢摸。
苏宁把挎包里的钱倒在炕桌上,零零整整,堆起不小的一堆。她仔细清点,除去成本,净赚了三十八块七毛五!再加上那个暖水瓶和奖状,这次县里之行,可谓硕果累累。
“这么多!”春苗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英子也激动得脸通红。
陆信洗了把脸,走过来,看着那堆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拿起那张奖状,展开,看着上面“手工业致富能手”的字样和鲜红的印章,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收好吧。”他把奖状递给苏宁,“这东西,有时候比钱还管用。”
苏宁明白他的意思。这奖状是“护身符”,是官方认可的证明,能堵住不少闲言碎语。她小心地把奖状和之前文化馆的获奖证书放在一起,用红布包好。
晚上,苏宁奢侈地炒了个鸡蛋,切了半截腊肠,算是庆功。饭桌上气氛热烈,连一向沉默的英子都多说了几句话。石头啃着腊肠,小嘴油汪汪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咯咯直笑。
然而,树大招风。县里获奖的消息,像一阵狂风,刮遍了槐花村的角角落落,自然也刮进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第二天上午,苏宁正在院子里和春苗、英子一起清点剩下的材料,规划下一批活计,院门外就响起了苏金宝那吊儿郎当的声音。
“哟呵!咱们的大能手回来了?听说在县里可露了大脸了!”苏金宝这次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平时跟他混在一起的二流子。三人堵在院门口,斜着眼往里瞧,目光在那些原材料和苏宁身上扫来扫去,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春苗和英子立刻紧张起来,停下了手里的活。石头吓得躲到了春苗身后。
苏宁心里一沉,放下手里的藤条,走到院门口,挡在门前:“哥,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妹子?”苏金宝皮笑肉不笑,“听说你发了大财,哥替你高兴啊!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威胁,“你这又是雇人,又是去县里风光,挣这么多钱,就不怕……撑着了?这政策是放开了,可也没说能无法无天吧?雇工剥削,投机倒把,这帽子可不小!”
他身后那两个二流子也跟着起哄:
“就是!挣了钱也不说拉拔拉拔自家人!”
“听说县里领导都表扬了?别是使了啥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污言秽语,扑面而来。比之前的流言更直接,更恶毒。苏宁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屋后转了出来。陆信手里拎着一把刚磨好的柴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没说话,只是走到苏宁身边,冷冷地看着门外的三人。
他个子高,常年劳作的身板带着一股压迫感,尤其是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柴刀。苏金宝和他那两个跟班,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苏金宝,”陆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在地上,“你有空在这儿放屁,不如去公社问问,你那拖拉机手的名额,还有没有戏。”
他目光扫过另外两人:“还有你们,地里活干完了?工分挣够了?跑这儿来充大瓣蒜?”
那两人被陆信的眼神看得发毛,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苏金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想逞强,但对上陆信那毫无温度的眼睛和手里的柴刀,最终还是怂了。他狠狠瞪了苏宁一眼,撂下一句“你们等着!”,便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春苗和英子松了口气,但脸上惊魂未定。
陆信把柴刀靠在墙边,看向苏宁:“没事吧?”
苏宁摇摇头,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苏金宝的威胁可以不理,但他代表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恶意和阻力。政策是东风,可这东风里,也夹杂着沙石。
“别怕。”陆信似乎看穿了她的忧虑,声音低沉,“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咱们有奖状,有公社备案,挣钱光明正大。他苏金宝敢乱来,自然有人收拾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接下来一阵子,招人的事,先缓一缓。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这是稳妥之举。苏宁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苏宁和春苗、英子依旧在院子里忙碌,但更加低调。陆信除了下地,去公社跑得更勤了,有时是交账,有时是打听消息。
县里获奖的影响还在持续发酵。偶尔有外村人慕名而来订货,口气都客气了不少。大队书记王建国见到陆信,态度也明显更亲近了,甚至主动问起下一步的打算。
这天,陆信从公社回来,带回来一个牛皮纸信封。
“你的。”他把信封递给苏宁。
苏宁疑惑地接过,拆开。里面是一张印刷精美的请柬,邀请“苏宁同志”参加下个月市里举办的“农村青年创业经验交流会”,还附了一份发言提纲参考。
市里!创业经验交流!还要发言!
苏宁拿着请柬,手微微颤抖。这比她预想的走得更远、更快!
“李干事说,县里推荐的。让你好好准备。”陆信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关切,也有不易察觉的骄傲。
机会接踵而至,像浪头一样打来,让人欣喜,也让人眩晕。苏宁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她将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接受更多的审视,也可能面对更猛烈的风浪。
她抬起头,迎上陆信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去。”
夜色深沉,新房里灯火如豆。苏宁趴在炕桌上,对着发言提纲,一字一句地斟酌。陆信坐在对面,就着灯光修补一个箩筐,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窗外,秋风拂过,带来远山的寒意。
但屋里,希望的火焰,正燃成燎原之势。只是,在那跳跃的火光映照不到的角落,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于苏宁脑海深处响起,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尖锐:
【警告!检测到重生者‘林秀儿’恶意值急剧升高!其对宿主事业进程产生强烈干扰意图!时空节点出现不稳定波动!请宿主高度警惕!重复,请高度警惕!】
苏宁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微微蹙起。
林秀儿……她终于,要按捺不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