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整,外滩海关大楼的钟声越过苏州河,微弱地抵达虹口区上空。废弃仓库阁楼内,黛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冰冷的银质表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东亚海事研究所”的侧面。一切如她连日观察所料:二楼监控室的百叶窗严丝合缝,后方空无一人;后门那名身材壮硕的岗哨正侧身对着步话机,进行雷打不动的交接汇报;那辆装载着食材和饮用品的灰色丰田货车,恰好在此时驶离街角,尾灯的红光融入午后稠密的空气。
九分五十秒。行动窗口正式开启。
她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从仓库阴影中骤然窜出,沿着反复推演过无数次的路线疾行——紧贴长满苔藓的墙根,利用晾晒衣物的竹竿作为视觉屏障,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巡逻哨视线交替的盲区。就在她即将抵达预定突破口,那个位于建筑侧后方、因常年锈蚀而松动的铸铁栅栏时,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垃圾堆里一个不合时宜的闪光。那绝非偶然反光,而是某种金属物件在特定角度下的刻意示警。
出于特工本能,她身形微滞,佯装系鞋带,迅速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捻起那个物件。是一个被精心揉皱后又展平的“老刀牌”香烟盒,内衬锡纸上用尖锐物刻着一行娟秀的德文花体字:
“致永不停歇的观察者:笼中鸟的歌声,需要正确的音叉才能聆听。今日日落前,鸫鸟将迁徙。——您忠实的霍夫曼”
(突发事件与逻辑分析)黛的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了一拍。霍夫曼!那个德国礼和洋行的首席技术顾问,以精通声学仪器和密码设备闻名上海滩,去年因激烈反对向日本海军提供某种新型声纳探测技术而被边缘化。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又为何选择在这个关键时刻,以如此隐晦的方式传递信息?“音叉”显然指代解锁某种机关或密码的工具,“鸫鸟迁徙”是警告她必须在日落前完成行动?还是暗示着其他变故?
八分三十秒。没有时间深究。她将烟盒塞进贴身口袋,强行压下翻涌的疑虑,继续执行原计划。特制的钩爪扣住栅栏内侧,全身重量骤然下坠!“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再次响起,但比预想中轻微许多——她惊讶地发现,栅栏的几个主要锈蚀点似乎被人为处理过,涂抹了某种无色无味的润滑剂!是霍夫曼的人?
她无暇多想,纤细的身体挤入狭窄的通风管道。微型手电的光束在蛛网密布的黑暗中划出孤寂的轨迹。尘土与霉菌的陈腐气味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异样气息再次浮现——正是之前在清洁工标记点嗅到的高级日本香烟“Golden bat”的特有香味。这证实了她的猜测:那个伪装成清洁工的日本暗哨,活动范围远不止地面。
七分十五秒,她抵达管道尽头,落入一个堆满废弃仪器的空间。根据沃辛顿提供的模糊建筑信息和连日观察,这里应该是大楼改造时被遗弃的旧锅炉房。主楼梯间应在左前方。她压低身形,正准备穿过杂物间隙,突然注意到地面积尘上有几道新鲜的鞋印,尺码不大,步伐间距均匀,不像守卫沉重的军靴。
六分二十秒!她触到通往主区域的厚重铁门,冰凉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贴耳细听,门缝中隐约渗来楼上日语对话的碎片:“……样本……频率干扰……”,伴随着某种低沉的、规律性震动的嗡鸣。她尝试转动黄铜门把——纹丝不动!锁死了!
五分五十秒!计划出现第一个致命偏差!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危机应对与线索整合)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探照灯般急速扫视这个昏暗的囚笼。右侧墙壁上那个被木板钉死的旧通风口拆除耗时;左侧杂物堆后……等等!她想起霍夫曼纸条上的“音叉”。在紧急寻找替代路线时,她注意到锁孔边缘有用某种油脂新画的三个极细微的三角形符号——正是德国礼和洋行商标“三道闪电”的变体!
手指循着符号暗示的方向,在斑驳的墙裙踢脚线处耐心摸索,终于触到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垂直缝隙。用力按压特定位置,一块与墙体完美融合的墙板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向下的密道!空气中飘来一丝微弱的机油味,这是德国精密机械特有的气息。霍夫曼不仅预见了她的困境,还提供了只有内部人员才知晓的建造商密道!
四分十五秒。她毫不犹豫地潜入密道。通道狭窄但洁净,显然是近期有人维护过。凭借记忆和方向感,她判断这条密道应该能绕过主楼梯,直通三楼的后勤区域。就在她即将到达出口时,前方拐角处隐约传来压低的日语对话,内容让她浑身一凛:
“……霍夫曼那个老狐狸,居然敢把声波屏蔽器的图纸备份卖给中国人……”
“放心,他活不过今晚。将军阁下最讨厌不识时务的多嘴之人……等‘鸫鸟’拿到我们要的东西,就送他上路……”
三分整!黛紧贴冰冷的水泥壁,屏住呼吸。霍夫曼提供的帮助远不止一条密道,他泄露的“声波屏蔽器”很可能就是破解敌人审讯手段的关键!而他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鸫鸟”是谁?是指徐文祖,还是另有所指?必须在日落前!
她悄无声息地滑出密道出口,置身于一条安静的三楼后勤通道。寻找SoS信号源的过程异常顺利——每个路口墙角的阴影里,都嵌着霍夫曼留下的、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微型反光标记,它们像被精心布置的面包屑,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坚定不移地指向走廊深处一扇伪装成配电箱的金属暗门。
(高潮:救援与反转)一分十五秒。她用霍夫曼提示的方法——用怀表表盖边缘划过门锁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暗门应声弹开一条缝隙。门内,徐文祖被反缚在一张特制的金属椅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缺水而干裂,但那双透过厚重镜片的眼睛却异常清明,没有丝毫混沌。他面前的小桌上摊开着那本蓝色封面的《牡丹亭》,而书页间,赫然夹着一张崭新的、用德文标注的乐谱手稿——首页右上角,画着一个精致的音叉图案!
“快!”徐文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们在用…特定频率的声波…进行潜意识审讯…这段反频率…能形成屏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目光死死盯住乐谱。
话音未落,门外走廊已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黛迅速用匕首割断绳索,将那张关乎生死的乐谱塞进他颤抖的手中。就在特工破门而入的瞬间,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按下了怀表侧面的隐蔽按钮。表盖弹开,露出里面微型发报机的摩斯电码按键。
“告诉霍夫曼先生,”她用清晰而标准的柏林德语说道,目光直视为首那名显然听得懂德语的特工,“音叉已收到。愿他的鸫鸟,能找到真正的森林。”
这句话如同咒语,让冲进来的特工们动作齐齐一滞,脸上写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这宝贵的半秒迟疑,就是生机!徐文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按照乐谱标注的音符,哼唱出一段极其刺耳、不似人声的高频旋律!这诡异的音波仿佛无形的针,刺入在场每个人的鼓膜,引发了一阵短暂的眩晕与恶心。
趁着这个空当,黛猛地拉起虚弱的徐文祖,撞开身后一扇连接着垂直通风井的检修门,两人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通道深处。
《战国策》有言:“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霍夫曼与他的日本“盟友”因利益而结合,终因“同欲”而相憎;而与抵抗者之间这场基于“同忧”的陌生协作,却在这生死关头,劈开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生路。在纷纷扬扬飘落的《牡丹亭》书页中,那页写着救命反频率的乐谱,悄然滑落,覆盖在倒地特工茫然的脸庞上。远处,似乎响起了上海滩罕见的、鸫鸟清冽的鸣叫,穿透了层层砖石与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