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七日,傍晚六时。汇中饭店的宴会厅如同一座悬浮在战火边缘的水晶宫。巨大的枝形吊灯将无数棱镜的光斑投射在锃亮的舞池地板、银质餐具和女宾们裸露的肩头,试图用璀璨的光明强行驱散窗外日益浓重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烤乳鸽的焦香、香槟的气泡声以及一种用高昂笑声精心掩饰的集体性焦虑。
黛(dai)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纤细,一身银灰色绉纱晚礼服,像一缕凝结的烟雾。她望着窗外黄浦江上日本军舰模糊而阴森的轮廓,指尖在冰凉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勒克莱尔一小时前通过密线传来的指令简短而残酷:“雷纳尔恐将泄密,或已失控。在其与顾问团接触前,永久沉默。时限:今夜。”
这场由某中立国商会主办的晚宴,名义上是为即将抵达的“法国远东经济顾问团”预热,实则是上海滩各方势力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一次重要试探与亮相。每个人都清楚,这可能是法租界名义上自主举办的最后几场盛大社交活动之一。因此,赴宴者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及时行乐,以及一种急于捕捉最后情报的贪婪。
今晚的黛,不再是百乐门的野玫瑰,而是一位清冷、略带神秘色彩的欧亚混血名媛。她的妆容完美,笑容得体,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杀人,于她并非初次,但每次将冰冷的毒药注入温热的生命,都会在她灵魂上留下一道无形的刻痕。她将这种波动严格压制在职业性的冷静之下,如同将一把淬毒的匕首收在华美的鞘中。
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看似普通的白金戒指,戒面镶嵌着一小颗月光石。然而,戒指内侧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机关,旋转戒面,会露出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里面填充着一种特制的胶状氰化钾,接触空气后数秒内便会硬化,需用特定角度和压力才能释出微量——足以在皮肤上造成瞬间吸收的致命剂量,却不会误伤自身。
·对黛而言:这是行刑场,她是指定的刽子手,必须在众目睽睽下完成一次看似意外的完美清除。
·对目标雷纳尔而言:这是他最后的狂欢,他既为顾问团的到来感到不安,又试图借酒精和社交麻痹自己,对即将降临的命运毫无察觉。
·对宴会主办方(中立国商会)而言:这是维持影响力的舞台,他们小心翼翼地平衡着各方,生怕盛宴被突如其来的冲突搅乱。
·对在场的日本领事馆人员而言:他们矜持而傲慢地观察着法国人的举止,或许正期待着一场好戏。
·对勒克莱尔(远程指挥)而言:这是一次必要的牺牲,用一条不安分的生命换取更大秘密的安全,他坐在阴暗的办公室里,等待着行动成功的信号。
乐队奏起一支舒缓的蓝调。雷纳尔果然主动邀舞。他脸色潮红,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眼神涣散而兴奋。
“小姐,能否赏光?这该死的世界,只有音乐和美人还能带来一点安慰了。”他语气轻浮,手心里沁着汗。
黛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随着音乐移动步伐,声音轻柔得像耳语:“安慰有时是鸩酒,雷纳尔先生,外表甜美,内里却致命。”
雷纳尔哈哈大笑,全然未解其意:“说得对!及时行乐!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喝酒!”他搂着黛腰肢的手收紧了些。
黛的行动逻辑清晰而冷酷:
1.时机选择:在跳舞时,身体接触自然,动作被音乐和他人遮挡。
2.方式选择:用戒指下毒,无需携带额外工具,动作隐蔽。
3.部位选择:引导舞步,制造一个微小的踉跄,假装为了保持平衡,将戴戒指的手划过他后颈衣领下方裸露的皮肤区域——那里毛细血管丰富,且不易被立即察觉。
4.撤离准备:毒发需要几十秒到一分钟,足够她自然结束舞蹈,离开他身边,制造不在场证明。
华尔兹的旋转,成了送葬的轮回。璀璨的水晶吊灯之下,阴影正在悄然吞噬生命。这完美的社交礼仪,成了最残忍的处决舞台。
“宴会上往往藏着看不见的客人,”黛在旋转中低声说,仿佛在感慨,“就像麦克白眼前班柯的鬼魂。”雷纳尔此时已有些头晕目眩,只是含糊地应着,全然不知自己正与死神共舞,而黛的话语,就是索命的咒语。
就在黛看准一个机会,脚下微微一绊,左手即将顺势划向他后颈的瞬间——雷纳尔却突然因为醉酒,自己一个趔趄,身体歪向一侧!黛的计划被打乱,她的手擦着他的衬衫领口而过,未能触及皮肤。
“哦!抱歉,我有点醉了……”雷纳尔嘟囔着,站直身体。
黛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保持微笑:“没关系,我们休息一下?”她必须再次创造机会。
她引导着他走向舞池边缘的休息区,那里有厚重的帷幕遮挡。在即将脱离众人视线的刹那,她假装被他的脚绊到,轻呼一声,整个人向他靠去。这一次,她的左手无比精准地、用看似扶撑的动作,在他侧颈的脉搏处轻轻一按。
戒指的微孔接触皮肤,释放出那点无色的胶体。
雷纳尔只是觉得被什么扎了一下,像被蚊虫叮咬,并未在意,还殷勤地扶住她:“小心,亲爱的!”
黛站稳,松开手,微笑道谢。她的任务完成了。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她的指尖蔓延至全身。
几十秒后,就在他们刚拿起酒杯的瞬间,雷纳尔的脸色骤然变得青紫,他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球突出,发出不成调的“咯咯”声,随即轰然倒地。
周围瞬间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场面一片混乱。
黛站在骚动的中心,脸上带着与旁人无异的惊恐与错愕。她看着那个刚才还拥着她跳舞的男人在地上痛苦抽搐,生命急速流逝。氰化钾的味道,她当然闻不到,但她似乎能尝到空气中弥漫开的那股冰冷的、属于死亡的无形气息。
她成功了,干净利落。但舞伴倒下的身影,如同一个缓慢沉没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眼底。致命的不是毒药,而是这个时代本身。她只是它手中一枚不得不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