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像是冰冷的石子,砸在谢无疾的脸上,把他从混沌中硬生生砸醒。他猛地坐起,胸口剧烈起伏,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潮湿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
视线所及,是遮天蔽日的墨绿色树冠,虬结的枝丫如同鬼爪,将灰蒙蒙的天光撕扯得支离破碎。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混合着某种从未闻过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花香,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他妈是哪儿?”
他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片坍塌的山体,那些刻满诡异扭曲符文的残破石碑,还有那无声无息升起、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迷雾……然后就是意识剥离,陷入黑暗。
谢无疾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那套徒步探险的冲锋衣,此刻已经湿透,沾满了泥浆和草屑。他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多功能军刀和绑在小腿上的战术手电——都在。紧接着,他的手摸向了腋下,那里硬邦邦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一把柯尔特“蟒蛇”型左轮手枪,.357马格南口径,他徒步时习惯带着防身,此刻成了他在这陌生环境里唯一的“老朋友”。弹巢里满满当当装着六发子弹,口袋里还有一小盒备用弹。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环顾四周。参天巨木,蕨类植物长得比人还高,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魔力(如果那令人皮肤微微刺麻、呼吸略感滞涩的感觉可以称之为魔力的话),一切都明确告诉他——这里绝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已知角落。
“穿越?老子居然也赶了回时髦?”谢无疾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脸上扯出一个混合着自嘲和兴奋的痞笑,“中土魔幻世界?希望这里的精灵妹子像电影里那么正点。”
他检查了一下左轮,确认机件没有在穿越中受损,然后选定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跋涉。当务之急,是找到人烟,搞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
几天后,谢无疾勉强适应了这个世界的基调。危险无处不在。会主动缠绕猎物的阴影藤蔓,拳头大小、獠牙锋利的嗜血蚊,还有潜伏在泥沼里、披着厚重骨甲的蜥蜴状怪物……他用军刀解决过几只,也用手枪在三十米外精准地崩碎了一头试图扑击他的、狼形生物的颅骨。
那声枪响在寂静的丛林里显得格外突兀,惊起一片飞鸟,也引来了“关注”。
一座位于森林边缘、鱼龙混杂的小镇,成了谢无疾暂时的落脚点。他用几颗从地球带来的高强度陶瓷珠(原本是户外求生用的滤水材料),在一个眼神浑浊的老矮人铁匠那里,换到了一把质地粗糙但足够锋利的剥皮短刀,以及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通用语(谢无疾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能听懂也能说),几个主要种族和势力分布,还有最重要的,佣兵工会的位置。
“独狼,谢无疾。”他在佣兵工会那散发着霉味和酒气的破旧柜台前,用刚学会的、略带生硬的腔调注册了身份。负责登记的瘦高个男人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那件与周围皮甲、锁子甲格格不入的冲锋衣上停留了一瞬,没多问,扔给他一个代表最低等级佣兵的木质徽章。
谢无疾接住徽章,咧嘴一笑,目光却早已飘向了任务板,以及大厅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同行”——扛着巨斧、肌肉虬结的野蛮人战士;穿着暴露皮甲、眼神锐利的精灵游侠;还有裹在长袍里、低声吟唱、指尖跳跃着微弱火花的法师。
当然,更吸引他的是那些偶尔出现的、姿色各异的女性。比如那个正在擦拭长剑的女骑士,金发碧眼,铠甲勾勒出姣好的身材,神情严肃得像块冰。
谢无疾凑了过去,靠在旁边的桌沿,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那枚木质徽章:“嘿,美女,一个人?看你这剑保养得不错,不过我觉得,有些‘长枪’,可能更适合近距离交流。”他故意在“长枪”上加了重音,眼神促狭。
女骑士动作一顿,抬起冰蓝色的眸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能冻伤人。她没说话,只是收剑入鞘,起身离开,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啧,冰山型,有挑战。”谢无疾也不在意,耸耸肩,继续物色下一个目标,顺便寻找合适的低级任务。他需要钱,需要情报,需要更好的装备。
他的第一个正式任务,是清理镇子附近一个被地精占据的矿坑。报酬低廉,但据说没什么难度。
矿坑深处弥漫着排泄物和腐肉的恶臭。谢无疾弓着身子,脚步放得极轻,手中的左轮稳稳指向黑暗。凭借着习武之人对气息和动静的敏锐感知,他总能先一步发现那些绿皮、矮小、叽叽喳喳的地精。
“砰!”
枪火一闪而逝,一头刚从拐角探出头的地精应声倒地,眉心多了个血洞。
“第七个。”谢无疾低声计数,动作流畅地退掉弹壳,将新的子弹压入弹巢。他用的是经典的“莫桑比克射击法”——胸口两枪确保停止作用,头部一枪彻底终结。高效,节省弹药。
近身时,他则用那把剥皮短刀和军靴。地精挥舞着锈蚀的短刀扑上来,他侧身避开,左手叼住对方的手腕一拧,短刀顺势抹过喉咙,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多年的武术功底,让他对付这种杂兵游刃有余。
“真没劲,连个像样的精英怪都没有。”他嘀咕着,踢开挡路的尸体。
然而,就在他接近矿坑最深处一个稍显宽敞的洞窟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不止地精的尸体,还有几具穿着皮甲的人类佣兵,死状凄惨,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碎。
洞窟中央,趴伏着一头……怪物。它大致保持着狼的形态,但体型大得像头小牛犊,肌肉贲张,裸露的皮肤呈暗红色,没有毛发,只有一层油腻的、仿佛在蠕动的角质层。它的头颅异常狰狞,口器裂开,淌着粘稠的涎液,露出匕首般的交错利齿。最诡异的是它脊背上,生长着几根扭曲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尖刺,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我操……”谢无疾瞳孔一缩,“这他妈是地精?”
那怪物显然也发现了他,猩红的眼珠瞬间锁定,低吼一声,带着一股腥风扑了过来!速度极快!
谢无疾想都没想,抬枪就射!
“砰!砰!砰!”
三发.357马格南子弹精准地命中怪物的胸口和肩部,巨大的动能打得它冲势一滞,发出痛苦的嘶嚎。但子弹似乎没能穿透那层诡异的角质层,只是留下了三个凹陷的弹坑,渗出些许暗红色的血液。
“淦!什么玩意儿!”谢无疾心头一沉。
怪物被激怒了,四肢刨地,再次猛冲,速度快得留下残影。
谢无疾一边快速移动,利用矿坑里嶙峋的岩石作为掩体,一边连续射击。
“砰!砰!”
最后两发子弹打出去,一发击中了怪物的前腿关节,让它趔趄了一下,另一发打在它额头的水晶尖刺上,竟然溅起一溜火星,尖刺只是出现了一丝裂纹。
左轮空了。
怪物抓住他换弹的瞬间,狂扑而至!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挥来!
谢无疾矮身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但冲锋衣的袖子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他来不及装弹,反手拔出剥皮短刀,在怪物第二次扑击时,看准机会,一个滑铲从它腹下掠过,短刀狠狠向上捅刺!
“嗤啦——”
刀刃与角质层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只划开了一道不深的口子。
怪物吃痛,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横扫过来!谢无疾格挡不及,被狠狠抽在腰侧!
“呃!”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抽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背过气去。肋骨可能断了。
剥皮短刀也脱手飞出。
怪物转过身,猩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和戏谑,一步步逼近,涎水滴落在石头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剧痛,窒息感,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谢无疾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看着那怪物一步步靠近,感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他试图抬起手,去摸口袋里的备用子弹,但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
要死了吗?刚穿越过来,还没撩到精灵妹子,没找到神器宝物,就要死在这肮脏的矿坑里,成为一堆怪物粪便?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如同潮水般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疼痛、慌乱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脸上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最后定格成一片毫无波澜的漠然。眼神里的促狭、轻佻、甚至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绝对的、近乎非人的平静,深邃得像两口枯井。
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悠长而平稳。
他不再去摸子弹,而是用那双冷漠的眼睛,飞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岩壁的凹凸,地面的碎石,怪物移动时肌肉的细微颤动,它脊背上那几根闪烁着幽光的黑色水晶尖刺,尤其是额头上那根带着裂纹的……
怪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激怒了,后腿蹬地,发出最后的致命扑击!血盆大口张开,腥风扑面!
就在这一瞬间!
谢无疾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怪物冲了上去!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刹那,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矮身,不是完全的躲避,而是险之又险地贴着怪物的前肢内侧滑入!同时,他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抓住了地上那把自己脱手飞出的剥皮短刀的刀柄!
身体借着前冲和侧滑的惯性拧转,全身的力量如同拧紧的发条,瞬间传导至手臂!
“噗嗤!”
短刀没有刺向坚硬的角质层覆盖的要害,而是沿着怪物前一次被子弹打出的腿部关节伤口,狠狠地扎了进去,直至没柄!然后猛地向下一划拉!
“嗷——!”
怪物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一条前腿几乎被废,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轰然栽倒。
而谢无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如同附骨之疽,在怪物倒地的同时,已经借力翻身,骑上了它的脊背!左手死死抓住它背上最粗壮的一根水晶尖刺以固定身体,右手则放开了短刀,握指成拳,指关节凸起如锤!
“嘭!嘭!嘭!”
连续三拳,快如闪电,狠辣无比,全部砸在怪物额头上那根带着裂纹的水晶尖刺的根部!每一拳都蕴含着穿透性的暗劲,是他武学功底在绝对冷静下的超常发挥!
“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那根水晶尖刺根部应声而断!
“吼!!!”
怪物的惨嚎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暗红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断裂的尖刺根部汹涌而出,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它眼中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谢无疾从怪物尸体上翻身落下,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腰间的剧痛再次传来,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战利品,又扫视了一圈洞窟,确认再没有其他威胁。
他走到怪物尸体旁,弯腰,试图将那根断裂的水晶尖刺捡起来。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带着某种能量残留的晶体时,他微微顿了一下。
然后,他直起身,开始熟练地退出左轮弹巢里的空弹壳,从口袋里摸出备用子弹,一颗,一颗,慢慢地压入弹巢。
“咔嚓。”
弹巢归位。
他随手将那颗断裂的水晶尖刺揣进兜里,仿佛那只是块稍微特别的石头。
直到这时,他脸上那层冷漠的坚冰才开始一点点融化,被一种混杂着疲惫、后怕,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痞笑所取代。
“妈的,亏大了。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