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日,清州一中门口早已人声鼎沸。爸爸亲自驾车,将我和曹珈、曹瑶,连同三伯家孙女曹珽、五伯家孙子曹晟,送到了学校。他肩章上那颗闪耀的上校星徽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挺拔的身姿和沉稳的目光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学校都互相照应着,规矩不能忘,学业不能松。”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我们五个,最终在曹珈曹瑶身上停顿片刻,那份无声的托付,不言而喻。
“知道了,爸\/外公\/十三爷爷。”我们几个声音高低错落地应着。
一行人先去总务处拜会黄主任。这位慈眉善目的中老年女士一见我们,脸上立刻漾开温暖的笑意。
“恩师,新学期又来给您添麻烦了。”爸爸语气带着军人特有的简洁与尊重。
“曹湉,你这话就见外了。”黄主任笑容可掬,目光转向我们,尤其在我身上停留,“鹤宁可是咱们一中的活招牌,清州的骄傲。珈珈和瑶瑶去年参加市里才女大赛,你们姐妹的《霸王别姬》可是让湖城区一中大放异彩!曹珽、曹晟,欢迎加入一中这个大家庭!”
黄主任的热情让曹珈曹瑶有些腼腆地笑了,曹珽和曹晟也规规矩矩地问好。有这层熟络的关系在,报到、注册、领书等一系列繁琐手续变得顺畅无比。宿舍安排也极为妥帖,曹珈、曹瑶和曹珽被分在相邻的308宿舍,曹晟也分到了条件不错的寝室。
离家前,爷爷特意为即将开启高中生涯的重孙们鼓劲打气。看着家族血脉中又添几位省重点高中的学子,老人脸上密布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如同秋日绽放的菊花。
“好,好,都是好苗子!”
他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依次递给曹珈、曹瑶、曹珽和曹晟,“拿着,老祖的心意,买些有用的书本笔墨,务必用心向学!”
每人一百元。在1994年,这对于高中生而言,无疑是一笔令人咋舌的“巨款”。几个孩子又惊又喜地接过,连声道谢。爷爷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浑浊却深邃,包含了远超年龄的期许与信任:“二狗,你是长辈,多看顾着点。”
“我晓得,爷爷。”我郑重颔首。这份家族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上肩头,却也点燃了心底某种不容推卸的责任感。
高一新生军训如期拉开帷幕。操场上,一片片晃动的橄榄绿迷彩,汇聚成青春的海洋,翻涌着朝气,也潜藏着无声的哀嚎。
我和萧逸趴在新教学楼二楼高二一班教室外的走廊栏杆上,像两只经验丰富的老猫,俯瞰着下方正在列队的新生“幼崽”。毒辣的日头毫无遮拦地炙烤着他们,许多人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啧,书童,你瞅瞅这些菜鸟,水灵倒是水灵,”萧逸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揪来的草茎,吊儿郎当地品头论足,“就不知道能经得住几天老太阳的疼爱。”
“他们是菜鸟,你就是老鸟了?哈哈!”我笑着捶了他一下,两人追逐着跑下楼。
我的目光,则精准地捕捉到那个立于方队前方,身姿如松,面容肃穆,正以洪亮嗓音训话的年轻教官身上。曹楠,我的亲哥哥,如今是第14集团军某部的上等兵。回想去年建市庆典前,他在湖城区人武部集训我们时还只是个列兵,那时就敢牛皮哄哄地指挥差不多一个连的学生兵,如今肩章上多了一道拐,气势更足了。
“瞧见没,那个最精神的教官,我哥。”我用胳膊肘碰了碰萧逸。
“哇塞!西沙回来的就是不一样!”萧逸来了兴致,压低声音,“啧啧,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像咱们去年那样,来个永生难忘的‘地狱周’?”
他的话瞬间勾起了我去年惨痛的记忆。
那时,我爸作为西南军区指派的骨干负责我们年级集训,要求之严苛堪称变态。站军姿站到双腿麻木,踢正步踢到脚尖淤血,体能训练更是精准踩在每个人的生理极限上……
那段被我们私下冠以“地狱周”的日子,当时苦不堪言,如今回味,却如同一块坚硬的磨刀石,打磨了我们的意志。若非老爸那套近乎残酷的侦察兵特训和倾囊相授,哪来后来红军侦察排端掉蓝军司令部的传奇?一位上校亲自狠抓学生军训,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看着哥哥一丝不苟地纠正着一个新生的摆臂幅度,声音铿锵,目光如炬,那份专注与严格,仿佛与去年父亲的身影重叠。家族的烙印,正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在一代代人身上传承。
“谁知道呢?”我唇角微扬,带着点过来人的“幸灾乐祸”,“反正,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中场休息哨声响起,我溜达到哥哥面前,笑嘻嘻地打量他:“哥,看着你这架势,我有点手痒了。来过两招呗?”
曹楠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战意:“好!那就陪你活动活动筋骨!开始吧!”
萧逸和一群好奇的学弟学妹们立刻围拢过来,默契地让出一片空地,兴奋地看着我们兄妹在操场边展开一场点到即止的格斗切磋……
我并未忘记自己身为曹家“嫡长孙”的职责。周末,我带着曹珈和曹瑶,先是去了三伯曹海家,接着又拜访了五伯曹江家,名为道贺,实为维系家族纽带。
三伯家气氛向来偏于凝重,是三伯母接待的我们。言语间虽客气周到,但总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曹珽是个文静得近乎内向的女孩,见到我们,小声打过招呼后,便抱着书本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转到五伯家,氛围顿时鲜活起来。五伯母性格爽朗利落,拉着曹珈曹瑶的手赞不绝口,又忙不迭地给我们端来水果点心。
“鹤宁啊,还是你出息,能带着侄女们一起往前奔。”五伯曹海拍着孙子曹晟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欣慰,也带着对我的感激,“曹晟这小子,往后在学校里,还得你这当姑姑的多费心提点。”
曹晟比曹珈曹瑶稍大些,是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被他爷爷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挠着后脑勺。
我淡然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源自实力和既定事实的底气:“五伯您太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您看,当初多少人觉得我兼祧二房,接手秋怡姐和两个丫头是个拖累,是个笑话。”我略作停顿,目光扫过身旁的曹珈曹瑶,她们也抬起头,眼眸清澈明亮地望着我。
“跟着我曹鹤宁的路走,不敢妄言封侯拜相,大富大贵,”我微微扬起下颌,那句习惯性的自称在长辈面前终究是咽了回去,但那份从容与笃定却丝毫未减,“但至少,能让咱们这几房的子弟,在读书进取这条正道上,走得比别人更顺遂些。眼光,总归要放得长远。”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狂气,但结合我全国历史竞赛夺魁、清州市才女折桂的名声,以及眼下曹珈、曹瑶、曹晟、曹珽齐齐考入一中的事实,由不得人不信服。五伯闻言,连连点头称是。
从五伯家出来,夕阳将我们三人的身影拉得悠长。曹瑶挨着我,小声说:“小妈,你刚才真威风。”
我怔了一下,随即失笑。
秋怡姐是她们的母亲,而我这个实际年龄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兼祧家长”,在称呼上确实尴尬。她们叫我“小妈”时,常惹来外人误解的目光,毕竟我那段形式大于实质的“婚姻”,在学校里并非秘密。也只有在老师和校领导面前,她们才会规规矩矩地叫我一声“鹤宁姑姑”。
“谈不上什么威风,”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触感柔软,“只是想告诉一些人,别总拿老皇历看人。咱们自己活得硬气,比什么都强。”
回到马鞍山脚下那座熟悉的小楼,挺着孕肚的徐秋怡已张罗好简单的晚饭。为了照顾她,她的父母也被接来同住,安排在客房。寻常的家常菜肴,却散发着最抚慰人心的烟火气。爷爷端坐主位,看着我们陆续归来,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满足而平和的笑容。
饭桌上,聊着今日走访的见闻,说着校园里的新鲜趣事。爷爷偶尔插问几句,关心曹珈曹瑶是否适应新的班级环境。窗外的天色渐渐沉暗,温暖的灯光将我们每个人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名为“家”的画卷。
这一刻,没有北极紫微大帝的宏图伟业,没有东西方神系潜在的硝烟,没有地脉异常的隐隐警示,唯有这寻常人家的琐碎温情与安稳日常。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脚踏两条迥然不同的路:一条通往这凡尘烟火,人间冷暖;一条通往那星辰大海,神权天命。无论是作为挣扎成长的少女曹鹤宁,还是作为肩负历劫使命的紫微转世,我都必须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到那个微妙而艰难的平衡。
体内沉睡的力量正如冰川下的暗流,在缓慢而坚定地苏醒;未来的挑战与风暴,已在天际线初现端倪。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被温暖灯火笼罩的屋檐下,我只是一个努力守护着这个小小家庭的少女,一个带领着家族血脉奋力前行的“嫡长孙”。
前路漫漫,星火已燃,而尘烟未散。
我,曹鹤宁,已准备好,迎接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