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日子,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瑰丽画卷,在记忆里定格。聚光灯下的万众瞩目,王教授字字珠玑的倾囊相授,与维也纳艺术团平分秋色的同台竞技,还有徜徉于故宫深宫、圆明园废墟时,那份激荡在血脉里的古今沧桑与家国情怀……所有这些绚烂与厚重,都随着南下列车窗外不断飞逝的北国风光,被小心翼翼地折叠,珍藏于心海深处。
梦,终究要醒。而现实,往往带着些许凉意。京城的开销,远超我最初的预估。尽管王教授慷慨承担了核心的食宿与培训费用,但一行五人在帝都的日常用度、必要的交通出行,尤其是为了那场至关重要的交流演出而精心置办的行头,几乎耗尽了我原本就不甚丰厚的积蓄。那个曾装着才女奖金与零星稿费、一度让我感到踏实的小小信封,此刻已变得干瘪、轻盈。
临行前夜,灯火阑珊。
王教授特意寻到我们,她看向苏雪,目光温和而笃定:“雪儿,一次中考失利,不代表前路断绝。这封推荐信,你收好。凭借它,省城范围内的艺术类大专院校,专业可任你挑选。”苏雪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封承载着希望的信笺,眼中瞬间盈满了感激与重燃的光彩,连声道谢。
王教授继而将目光转向我,那眼神深邃,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锐与一丝超脱世俗的洞察,她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鹤宁,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绝非寻常世俗之人。那般凝练、几乎化为实质的神性气场,绝非人力可及。你,究竟是何人?”
我迎上她探究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唇角微扬,一字一句清晰答道:“王教授,若我说,我乃中天北极紫微太皇大帝历劫转世,您……信吗?”
王教授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竟绽开一个了然又带着几分宿命感的笑容,她轻轻颔首,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慨与一丝傲然:“呵呵……很好!想不到,我王雅琳有生之年,竟能做得一回 ‘帝师’ ……”
“老师,”我神色一正,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额际,一缕微不可察的紫气悄然没入,“我已将《清静经》的真意刻印于您魂识深处。您若能坚持每日念诵体悟,不敢妄言长生不死,但祛病延年,百岁可期。”
我后退半步,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礼:“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老师,望您得空,再来清州。在那里,没有高高在上的神只,只有您永远的两个学生!再见!老师!”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地唤她一声“老师”,这份点拨引领之恩,重于千钧!
王教授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她用力点头:“再见,鹤宁,雪儿!后会有期!”
当我带着苏雪、徐秋怡,以及曹珈曹瑶,重新踏足清州火车站那略显斑驳月台,呼吸间再次充满故乡那混合着湿润水汽与淡淡煤烟味的、熟悉而微呛的空气时,心中百感交集。依旧是囊空如洗,但胸腔里,却装满了沉甸甸的经历、开阔后的眼界,以及一份被繁华与历史洗礼过的、更加沉静坚韧的心境。
走出车站,看着眼前熟悉得仿佛从未离开过的、慢节奏的街景,听着耳畔萦绕的、带着浓郁乡音的吆喝与交谈,一种难以言喻的、根植于血脉的安定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包裹了全身。京城很大,繁华似锦,精彩纷呈,但那终究是令人惊叹的“他乡”。而这里,威清卫,红湖镇,马鞍山脚……这片生我、养我、给予我无数磨难与屈辱、却也最终锤炼出我一身铮铮铁骨的故土,才是我曹鹤宁真正扎根、汲取力量的地方。
“总算回来了!”苏雪舒展了一下因长途旅行而僵硬的腰肢,脸上带着倦色,眼神却清亮有神,“还是觉得咱们清州好,自在,没那么多看不见的压力。”
徐秋怡沉默地环视着周遭的一切,目光复杂难明。京城之行,如同在她灰暗沉寂的生活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见识过了外面的天高海阔,但命运的舟楫,终究还是要驶回这条既定的、现实的河道。
曹珈曹瑶则显得兴奋异常,指着远处熟悉的街道、招牌甚至一棵老树,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回来首先要吃哪家店的米粉,要去找哪个小伙伴分享京城见闻。
“走吧,先回家。”我深吸一口故乡的空气,将京城那些光鲜的记忆与此刻空空如也的口袋一同深深埋入心底,对她们平静地说道。
没有鲜花,没有迎接的人群。我们就像最寻常的归家游子,提着简单的行囊,悄无声息地融入清州街头那喧闹而亲切的人流中。有相熟的街坊邻居看到我们,会笑着招呼:“秋波回来啦?京城好不好耍哟?”
我会报以同样真诚的微笑,点头回应:“嗐,回来了。京城好,开眼界咯。”
但只有我自己清楚,那干瘪的钱包所带来的现实窘迫,以及内心那经过顶级艺术殿堂与千年历史双重洗礼后,愈发清晰坚定的目标,与隐隐躁动、亟待破土的不甘。
回到马鞍山脚那座熟悉的平房小院,爷爷依旧坐在他那张老藤椅上,在午后的暖阳下打着盹,听到动静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顿时溢满了欣慰与喜悦。妈妈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手上还沾着准备晚饭的面粉,从厨房里急匆匆赶出来,看到我们的一刹那,眼圈立刻就红了,慌忙在围裙上擦拭双手,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瞧着都清减了,肯定没吃好……”
家的温暖,如同最有效的灵药,瞬间驱散了所有长途跋涉的疲惫与身处异乡的淡淡疏离。坐在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堂屋里,喝着妈妈熬煮的、带着家里特有醇厚米香的暖粥,听着弟弟曹权叽叽喳喳、充满好奇地追问着京城的各种新奇见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我,回来了。
京华的荣耀与随之而来的巨额花销已成过往,空空的囊中需要重新一点点积攒、填充。但我深知,此番北上,我曹鹤宁,早已非复吴下阿蒙。这片生我养我、既给予我苦难也赋予我韧性的土地,将再次见证我的蛰伏与成长,以及我必将掀起的、更为汹涌澎湃的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