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灯光柔和地洒在稿纸上,我的笔尖再次触碰那些不愿回忆,却又无比真实的过往。《天煞孤星》的故事,需要这些带着血与泪的底色。
我继续写道:
“时间的车轮滚到1984年,我终于背起书包,走进了贵筑县城关二小一(2)班的教室。那天,我穿着最喜欢的粉红色荷叶边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内心既期待又忐忑。班主任刘老师是位头发花白的慈祥女教师,她接过我的户口本,看了看,又抬头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温和地对我妈说:‘这孩子,眉清目秀,怎么看都是个小姑娘,怎么户口本上写的是男呢?’
我妈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低声道:‘刘老师,家里有些特殊原因,不方便细说。孩子从生下来就是当女娃娃养的……’
刘老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低声自语:‘噢……是为了糊弄阎王爷,好养活啊!明白了,老师不问了。’ 那一刻,她眼中的怜悯,让我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我的‘不同’是连大人都需要心照不宣的秘密。”
笔尖在这里顿了顿,更沉重的记忆翻涌而上。
“然而,孩子的恶意往往比成人的揣测更加直接和残忍。三年级的某天课间,我正和班长王丽蓉她们开心地跳皮筋,一个沙包滚到我脚边。我刚要捡起,一个男同学冲过来狠狠推了我一把,‘走开,死人妖!赔钱货!’
我猝不及防,重重跌倒在地,手掌和膝盖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我咬着牙,慢慢爬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那男同学见状,更加得意地起哄:‘哭啊!快哭啊!连女孩子怎么哭都不会,还装女孩子!’
就在我孤立无援,尊严被踩碎的那一刻,一个我熟悉无比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小杂碎!你骂谁赔钱货呢!’
是我妈!她来给我送落在家里的草稿本,正好撞见这一幕。她二话不说,冲上来就给了那个男同学两记响亮的耳光,‘没家教的东西!谁教你这幺说话的!’
她转身,心疼地拍着我的肩膀,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温柔:‘秋波,咱不哭!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走,上学去,晚上妈给你煮鸡蛋吃。’ 那一刻,妈妈的身影就像一座突然出现的堡垒,为我挡住了全世界的风雨。”
写到这里,我的鼻尖有些发酸。但家族的伤害,远比同学的欺凌更刺骨。
“学校的风波过去了,但家族的寒冷却无处不在。那个周末,我去威清卫客车站旁边的田地里找爷爷,却被早逝二伯父的两个孙子——曹否、曹泰,带着他们的几个堂兄弟堵住了。
他们二话不说,曹否上前一脚就把我踹倒在地,其他人一拥而上,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我只能蜷缩起来,死死护住头和脸。
曹否一边踢打一边叫骂:‘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打!打死这个坟地里出生的死人妖!我爷爷就是被他克死的!’
‘对!我爷爷也是!’
‘还有我外公外婆!都是他克死的!’
愤怒和委屈在我胸腔里炸开。特么的,曹家三亲六戚但凡有人去世,这账都能算到我头上,连我出生前走了的人,都能归咎于我这个‘天煞孤星’!
‘我不是克星!你们凭什么污蔑我!’我嘶喊着。
‘我爸说是你克死的,就是你克死的!’他们的逻辑蛮横而可笑。
就在我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哥冬生如同天降神兵般冲了进来,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最后,我和哥哥鼻青脸肿地回到家。而我哥,因为‘打架’,还结结实实挨了妈妈一顿揍。我看着他背上红肿的伤痕,心里比刚才自己挨打时还要疼上百倍。原来,保护我的人,也要因此而承受痛苦。”
新一期《萌芽报》发行后,校园里的议论风向悄然转变。
之前“粪坑少女”带来的戏谑笑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和低声的讨论。
“没想到曹鹤宁的童年这么惨……校园暴力加上家族欺凌。”
“看她现在这么优秀,真不敢相信她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天煞孤星’这个名字,现在听起来有点沉重了。”
“她妈妈虽然打人了,但好刚啊!为了保护女儿……”
“她哥哥也好疼她,看得我有点想哭。”
课间的时候,同桌宇文嫣默默地将一本新买的笔记本放在我桌上,轻声说:“字写得很漂亮,故事……也是。”她清冷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那是感同身受的疼惜。
萧逸这个大咧咧的汉子,也难得地没有开玩笑,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甚至连班主任林老师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我将这些反馈默默收在心里。那些曾经的伤痕,如今化为文字,似乎不再是耻辱的印记,反而成了我一步步走来的勋章。它们让我更清晰地认识到,我能从那样的泥泞中挣脱出来,走到今天,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而创造这个奇迹的力量,或许就藏在我那看似柔弱,却从未真正屈服的内心深处,也藏在妈妈和哥哥那毫不犹豫的庇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