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第五声落下,裂缝里的透明火猛地一挣,像被无形之手掐住脖颈,生生拖出一截人形。
——那张七分像少年、三分像父亲的脸,在火里成形,却没有瞳孔,只有两盏极小的赤红灯焰,嵌在眼眶深处,仿佛替名楼里的那盏灯被挖出来,硬塞进一副陌生又熟悉的皮囊。
\"第七子。\"
火人开口,声音却像鼓面碎裂的余韵,沙哑里带着铜锈味,
\"替名楼已立,该把灯还回来了。\"
少年左手抱紧赤红灯,断腕处透明火骤凝成刃,横于胸前。他没有回答,只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脚下——
那里,原本该有影子。
可如今,废墟月色里,他脚下空空如也。
火人似乎早知如此,抬手一握,\"噗\"的一声,少年怀里的赤红灯竟不受控制地飘起,灯座下拖出一条极细的火丝,火丝另一端,正连在火人胸口。
\"替名者,以灯为契,以影为质。
你影已献祭,灯归我手,合情合理。\"
火人语气平静,像在宣读一条亘古不变的律令。话音未落,火丝猛地收紧,赤红灯被拖得向前一倾,少年左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却仍死死扣住灯座,指节泛白。
\"影……?\"少年低笑一声,透明火刃反手一划,\"哗\"地斩断火丝,断口处溅起一串赤红星火,落在废墟上,竟长出一张张细小的人脸,五官扭曲,似哭似笑。
\"我早没影了。\"
他抬头,断腕透明火顺着臂膀蔓延,覆盖半张脸,像一张燃烧的骨面,
\"从我在匾上写下'焚'字那一刻,影就被我自己吞了。
你想要灯——\"
少年左掌猛地探入自己心口,透明火撕开血肉,竟从骨缝里抠出那盏幽蓝残灯的碎片,碎片边缘还沾着七瓣碎裂的光字。
\"——就先把我剖开,自己拿。\"
火人眼眶里赤红灯焰微微一滞,似被他的决绝烫了一下。但下一瞬,火人抬手,五指虚握,更鼓裂缝里顿时涌出大片透明火,火中浮现一座倒置星楼的虚影,楼巅天火之下,赫然悬着一方与替名楼一模一样的巨匾,只是匾上赤红大字尚未完全成形,缺了最后一捺。
那一捺,正是少年怀里的赤红灯。
\"我不必剖你。\"
火人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像在哄一个执拗的孩子,
\"你早已自己把自己剖开,只是忘了疼。\"
透明火化作无数细丝,绕过少年,直奔他身后——
那里,废墟阴影里,稚童沉没的碑缝不知何时已重新裂开,裂缝里升起一盏极小的红灯,灯芯是一截刚刚长出的、粉白色的新骨,骨上刻着稚童最后的血字:
【替我】
火丝缠上新骨,轻轻一拖——
\"咔。\"
少年左胸传来一声脆响,像某根看不见的肋骨被生生抽走。他低头,看见自己心口透明火猛地一暗,幽蓝残灯碎片竟被火丝卷住,与稚童新骨一起,投向火人掌心。
\"替名楼,需以'逆'为骨,以'替'为皮。
你骨已献,我皮已备,灯归位,匾成形——\"
火人五指收拢,幽蓝碎片与赤红灯在空中相撞,\"轰\"地炸成一朵极小的火莲,莲心处,一滴透明火泪缓缓凝成,泪里映出少年十九年的人生——
每一帧,都在被倒着焚烧。
少年踉跄一步,左膝跪地,却笑了。
\"你说得对,我早把自己剖开。\"
他抬手,以断腕透明火为笔,以心口血为墨,在废墟地面飞快写下一行扭曲小字:
> \"替我者,终被替。\"
字成,火莲猛地一颤,莲心那滴透明火泪像被无形之手掐住,生生调转方向,朝火人眼眶倒射而去。
\"噗!\"
火泪入眼,火人脸上顿时裂开一道极细缝隙,缝隙里透出少年十九岁的第一缕晨光——那是他此生从未拥有过的影子,如今被火泪强行塞回火人皮囊。
火人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吼,赤红灯焰与幽蓝碎片在体内疯狂冲撞,巨匾上尚未成形的那最后一捺,反过来吞噬已写好的笔画,匾面赤红大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替名楼随之剧烈摇晃,楼体浮现无数裂缝,裂缝里透出少年刚刚写下的那行小字:
\"替我者,终被替。\"
少年拄着透明火刃,缓缓站起,左胸空洞处,透明火重新凝成一盏极小的、无色的灯,灯芯空缺,像等人填入下一根骨。
他转身,不再看火人,也不看替名楼,而是走向废墟更深处——
那里,更鼓第六声正缓缓响起,
鼓面尚未破裂,鼓身却渗出与火人眼眶里一模一样的透明火泪。
少年抬手,以断腕承泪,无色灯盏微微一亮,
灯芯处,浮现一张极淡的、属于他自己的脸。
——没有七分父亲,三分他人,
只有他自己。替名楼轰然倒塌,火人被无色火泪一点点熔成满地赤红烛泪,泪里浮起无数空白诏书,诏书无风自卷,像等人展开。
少年背影远去,脚下依旧没有影子,
却在每一步落地处,留下一盏极小的无色灯,灯芯空缺,
仿佛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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