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像两支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议事厅内因战报而沸腾的惊惶，带来了一片更加彻骨的死寂。
幕玄辰猛地回头看我，他眼中那片因国难而燃起的金色怒焰，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惊骇所取代。
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明白了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真正令人绝望的含义。
是“门”！
一直以来，“门”的出现虽然诡异，但更像是一种被动的、随机的自然灾害。它徘徊，它侵蚀，但从未表现出如此清晰的、带有“目的性”的指向。
而现在，北境蛮族的入侵路线，竟与【数据之眼】中推演出的“门”的徘徊轨迹，近乎完美地重合！
天门关，正是“门”的能量波动最浓郁的节点之一！
蛮族手中那前所未见的攻城利器，真的是他们自己研发出来的吗？还是说，是“门”背后的存在，通过某种方式，“赐予”了他们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
就像它赐予我那些金属碎片一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缠上了我的心脏——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为了土地与财富的入侵。这是一场由“门”在幕后推动的、以整个北境战场为祭台的、裹挟着超自然力量的灾祸！
蛮族是它的刀，而大周王朝，是它砧板上的献祭！
“原来是这样……”我父亲秦威，这位镇玄司的统领，在短暂的震惊后，眼中反而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再次陷入沉寂的小女孩，声音低沉得可怕，“难怪……难怪镇玄司的密探传回的情报，处处都透着诡异。蛮族萨满声称获得了‘长生天’的神启，一夜之间便掌握了‘神罚之器’的制造方法。我只当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他们信奉的，根本不是什么长生天。”
而是“门”！
议事厅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边关失守的军情，与“门”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让所有人都感到了窒息。
“殿下，此事……必须立刻上报朝堂。”秦威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幕玄辰身上，“这已非兵部能独立应对的战事了。”
幕玄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他紧握着军报的手，指节已是一片惨白。
……
次日，天还未亮，急促的景阳钟声便响彻了整座皇城。
这是最高等级的朝会警示，意味着国朝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齐聚，往日的威严肃穆被一片惶恐与嘈杂所取代。北境失守的战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震碎了所有人的镇定。
我以“格物坊”坊主的身份，站在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按照规定，我本没有资格参与这种级别的朝会，但父亲以“军备问询”为由，将我带了进来。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亲眼见证这一切。
“一夜陷落！三万六千将士无一生还！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捶胸顿足，声泪俱下，“请太子殿下即刻发兵，臣愿为先锋，不破蛮族，誓不还朝！”
“王将军，不可鲁莽！”兵部尚书立刻出列反驳，“敌军武器远胜于我，其射程三百步，我军制式弓弩不及一半！冒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白白葬送我大周的将士！”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蛮族铁蹄踏入我中原腹地吗？！”
“可若是太子殿下亲率的主力大军再败，国朝将再无回天之力！”
争吵声、哭嚎声、辩驳声，此起彼伏。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滚烫的粥。有人主战，有人主和，有人建议迁都，更多的人，则是在这巨大的恐惧面前，手足无措。
幕玄辰端坐在监国储君的座位上，脸色冰冷如铁。他听着下方群臣的争论，一言不发，但【数据之眼】告诉我，他内心的情绪之海，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波动。
那代表着“焦灼”的橙色气流，与代表着“杀意”的赤金火焰，疯狂地交织、碰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战争的本质。
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利，更是“锁”与“门”的正面交锋。常规的战术，在“污染”的力量面前，恐怕不堪一击。
就在朝堂的混乱达到顶峰之时，我父亲秦威，缓步从武将的队列中走出。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中央。他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随着他的移动，整个金銮殿竟不可思议地，慢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他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上。
“诸位。”秦威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北境之败，非战之罪，也非将士不用命。而是因为，我们的敌人，已非凡俗。”
他将“暗影阁”与蛮族萨满勾结，获得“邪神”启示的情报，用一种朝臣们能够理解的方式，简略地说了出来。他没有提“门”，只是将其归结为一种诡异的“方外邪术”。
“对付非常之敌，需用非常之法。”秦威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幕玄辰的身上。
他猛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臣，镇玄司统领秦威，恳请太子殿下，亲自挂帅，领兵出征！”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不可！万万不可！”以丞相为首的文官集团立刻炸开了锅，“殿下乃国之储君，万金之躯，岂能亲临险境？若有任何闪失，国本动摇，社稷危矣！”
“丞相此言差矣！”秦威霍然起身，气势凌人地反驳道，“如今军心动荡，民心惶惶，唯有太子殿下亲自出征，才能凝聚军心，稳定民心！更何况，敌军所用乃邪术，寻常将领无法应对。太子殿下身负真龙之气，百邪不侵，正是克制此等邪魔外道的最佳人选！此战，非殿下不可！”
这是一场豪赌。
一场用国之储君的性命，去赌一个渺茫胜机的惊天豪赌。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幕玄辰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我看着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我知道，他陷入了两难的绝境。
作为“锁”，他天生对“门”的气息最为敏感，由他去迎战被“污染”的蛮族大军，的确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可是，他若离开京城，谁来守护我这个“钥匙”？
“门”的轨迹捉摸不定，万一它真正的目标是京城，是冲着我来的呢？他这一走，无异于将我这块最关键的“钥匙”，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所有潜在的威胁之下。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而这片刻的迟疑，在那些本就心怀叵测的人眼中，却成了“怯战”的铁证。
“殿下，值此危难之际，万望以国事为重，莫要犹豫啊！”一名御史大夫声嘶力竭地喊道，言语间充满了道德绑架的意味。
幕玄辰的嘴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属于储君的决绝。
我知道，他做出了选择。
家国，终究重于个人。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领命的那一刹那，我父亲秦威，却再次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的目光，越过了满朝文武，越过了高高在上的储君宝座，最终，如同一支精准的利箭，钉在了我——这个一直被所有人忽视的、站在角落里的“格物坊”坊主身上。
整个金銮殿的视线，都随着他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我心中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只听见我父亲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纯粹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字一句地宣布道：
“太子殿下为国出征，‘格物坊’坊主秦卿，当为军备总司！”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寂静的金銮殿中。
“三日之内，需为大军献上克敌之策与利器。此为陛下遗诏，钦此。”
轰！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天旋地转。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我血缘上的父亲。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父女之情，只有属于上位者的、冷酷的算计与审视。
这根本不是什么提议，这是一场阴谋。
一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我彻底绑上大周王朝这辆即将倾覆的战车的阴谋！
他用家国大义作为枷锁，用先帝遗诏作为封条，将我死死地钉在了这个位置上。他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做到，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逼我将所有隐藏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与能力，毫无保留地全部拿出来！
赢了，大周得救，他秦威的女儿是救国奇才。
输了，我就是千古罪人，而他，只是一个“大义灭亲”的忠臣。
在这一瞬间，满朝文武那或震惊、或怀疑、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一座座大山，向我压来。
我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属于科学家的心脏，在巨大的压力与挑战之下，发出了疯狂的、擂鼓般的轰鸣。
三日，克敌之策，胜敌之器。
这不再是一场审判。
这是一份来自帝王棋局的、不可能完成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