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黎昭皇宫的金銮殿却透着一丝森然的凉意。今日并非大朝,但皇帝姜仲宸却召集了部分重臣,旨在宣布成王与李玖儿的婚期。
姜玖璃身着符合规制的服饰,第一次以“李玖儿”的身份,踏入了这座她前世无比熟悉、今生却充满仇恨的殿堂。她垂眸敛息,姿态恭谨,一步步走向御阶之下。
“臣女李玖儿,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依礼参拜,声音清越平稳。
“平身。”一个略显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姜玖璃缓缓起身,垂首立于殿中。她能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带着帝王的威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姜仲宸看着阶下女子,的确如外界所传,容貌倾城,气度不凡。他缓缓开口,宣布了婚期定于来年春日。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姜玖璃仿佛感应到什么,倏然抬眸,目光直直地迎上了皇帝的视线!
那一瞬间,姜仲宸心头猛地一跳!
那双眼睛!清澈、倔强、眼底深处仿佛蕴藏着不屈的火焰!这眼神……这气质……竟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惊才绝艳的侄女——大黎九公主姜玖璃,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可能?!姜仲宸瞳孔微缩,几乎是失态地重新打量起殿下的女子。年纪不对,样貌也完全不同……不可能,那丫头早在八年前消香玉殒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化成一抔黄土了。他捏了一下额头,定是年纪大了,眼神恍惚了。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疑与一丝莫名的不安,眯着眼又打量起台下女子,见她已经低头下去,恭敬的样子跟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公主侄女可差远了。
就在殿内气氛微妙的时刻,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戚玉柔身着素服,披散着头发,竟不顾侍卫阻拦,踉跄着冲入殿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陛下!臣媳有罪!臣媳的父亲罪该万死!但臣媳今日要揭发一桩更大的欺君之罪!”她猛地指向姜玖璃,声音尖利,“她!李玖儿!是假的!她根本不是李家嫡女!真正的李家女儿叫李洛薇!她是晏城总督苏正家找来的替嫁丫鬟!只因当年李沐白病重,苏正之女苏无双不愿嫁,才让这个名叫小玖的丫鬟李代桃僵!”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姜玖璃身上。
姜仲宸本就多疑,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炬射向姜玖璃:“李玖儿,她所言,可是属实?”
姜玖璃面色淡然,仿佛听到的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事,她微微福礼,声音平静无波:“陛下明鉴,臣女不知戚妃娘娘为何要如此污蔑于我。臣女与兄长李沐白,兄妹情深,云州皆知,岂是旁人几句妄言可以离间?”
戚玉柔见她否认,更是激动:“陛下!臣妾有人证!可传苏府下人与李府旧仆上殿对质!”
姜仲宸当即下令,屏退无关臣子,只留下刑部官员,传唤证人。
首先上殿的是苏府的一个老仆和一个婆子,他们战战兢兢,描述的“小玖”是个面色黝黑、举止粗野的丫头,与眼前这位气质高华、容貌绝美的李小姐判若两人。姜玖璃只淡淡几句询问,便让他们言语漏洞百出,显然对真正的“小玖”知之甚少,甚至可能根本没见过姜玖璃真正面容。
接着是李府的一个被辞退的下人,指认姜玖璃是丫鬟。姜玖璃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道:“此人是府中罪奴,因与府中妾室刘氏勾结贪墨府中银钱被臣女下令驱逐,怀恨在心,其言岂可轻信?”
姜仲宸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些人证并不满意,又对姜玖璃产生怀疑。若是她是假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最忌惮欺君,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传晏城总督苏正上殿!”
苏正匆匆赶来,额角见汗。他跪在殿前,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姜玖璃,心中叫苦不迭。他印象里的“小玖”确实是个黑瘦丫头,气质平庸,与眼前这位简直云泥之别!可若指认……李沐白如今是户部侍郎,圣眷正浓,若因此事倒台,他与李沐白还有翁婿关系,苏正也讨不了好,更何况他根本不确定!这欺君之罪,他担待不起啊!
“苏爱卿,你仔细看看,殿下的李小姐,可是你当年送往李府的义女?”姜仲宸声音威严。
苏正伏在地上,冷汗涔涔,斟酌着词语回道:“回……回陛下,臣……臣当年确有一义女嫁与李侍郎,并非是眼前这位小姐。且……且眼前这位小姐,气度容貌……与臣记忆中那义女,确有不小出入……并不是臣的那位义女……臣,臣不敢妄言……”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肯定,也没完全否定,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戚玉柔大吃一惊,没想到苏正竟不敢指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李沐白拖着病体,强撑着要求觐见。姜仲宸准了。
只见李沐白脸色苍白,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大殿,他肩部的伤口显然仍在剧痛,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姜玖璃见他如此,再也顾不得殿前礼仪,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李沐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跪下行礼,声音虚弱却坚定:“臣李沐白……,叩见陛下。臣方才……在殿外,已听闻成王侧妃娘娘……荒谬之言。臣与妹妹玖儿一同长大,十八载兄妹之情,岂容他人肆意污蔑?……若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认不清,臣还有何颜面立于这朝堂之上?成王侧妃娘娘因嫉妒臣妹得嫁成王为正妃,便行此构陷之事,其心可诛!”
戚玉柔尖声反驳:“谁知你安了什么心?或许你早就与这假妹妹勾结,意图借成王之势,行不臣之事!你李家不过是云州小小知州,何德何能出你这般年轻的侍郎?定是有所图谋!”
两人在殿上唇枪舌剑,李沐白虽重伤虚弱,但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将戚玉柔的指控一一驳斥。
戚玉柔见李沐白死不承认,咬牙对皇帝道:“陛下!臣妾还有人证!请传李家妾室刘氏上殿!她抚养李玖儿多年,定然认得!”
很快,一个穿着俗气、面色惶恐的中年妇人被带了上来,正是李沐白兄妹的继母刘氏。她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从殿门口就开始腿软,几乎是爬着进来的,头死死磕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刘氏,抬头看看,殿下的李小姐,可是你李家的嫡女?”刑部尚书厉声问道。
“刘姨娘。”姜玖璃轻飘飘地唤了一声。
刘氏吓得一个哆嗦,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飞快地斜睨了姜玖璃一眼,触及她那平静无波却暗含威压的眼神,更是魂飞魄散。
“回……回回皇上……眼,眼下这位小姐……确,确实是我李家嫡女无,无异……”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刘氏!你看清楚了!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戚玉柔不甘心地喊道。
刘氏吓得几乎瘫软,涕泪横流:“皇上明鉴啊……这位小姐,确实是……是我李家嫡女小姐……我,我与她相处……已十八年,她母亲去后便是我在抚养……不会,不会认错……”她吓得语无伦次,面色惨白,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她绝无胆量撒谎。
姜仲宸看着刘氏那不堪的模样,心中已有了判断。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金殿上欺君。他厌烦地挥挥手:“带下去!”
证据不足,人证反水,戚玉柔的指控彻底失败。她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姜仲宸看向姜玖璃和李沐白,目光深沉。他虽消除了对姜玖璃身份的怀疑,但今日这场风波,以及姜玖璃那双酷似侄女的眼睛,都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记。他沉声道:“成王侧妃戚氏,构陷未来成王妃,扰乱朝堂,其心可测。念其父新丧,且育有皇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削去侧妃位份,贬为庶人,禁锢于成王府冷院,非死不得出!”
这便是终身监禁了。
“陛下!”姜玖璃却突然出声,她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戚玉柔,对皇帝道,“戚氏虽罪有应得,但她毕竟是麟儿生母。若将其囚于冷院,恐对幼子成长不利。不若……仍准其居于原处,只是永世不得踏出府门半步,由臣女日后代为看管教导麟儿,以示惩戒,亦全了陛下慈爱之心。”她看似求情,实则是要将戚玉柔放在眼皮子底下,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在痛苦中煎熬。
姜仲宸略一沉吟,觉得此法既可彰显仁德,又能确保惩戒,便准了:“准奏。戚氏禁足原院,非诏不得出。麟儿……便交由未来成王妃教导。”
成王姜成钰走到被侍卫押着的戚玉柔面前,眼神冷漠,带着一丝厌恶:“玉柔,你太令本王失望了。” 一句话,彻底斩断了过往所有情分。
戚玉柔顿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
当她被侍卫拖走,经过姜玖璃身边时,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狠毒地瞪着姜玖璃,嘶声道:“李玖儿!你就是个骗子!我不用你假好心!”
姜玖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我不是在救你,也没那么好心。我就是要你活着,亲眼看着,你所在意的一切,如何一点点化为乌有。你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
“我输了……我恨你!我杀不了你,是我输了!”戚玉柔疯狂地喊道。
姜玖璃却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你恨错了人。我根本不屑于与你争抢什么,这成王妃之位也非我所求。是你的夫君,你挚爱的成钰哥哥,为了权位,亲手将你弃如敝履。今日不是我,明日也会有他人。你该恨的,是他。而不是我。”她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最后告诉你,我与成王,只是盟约,将来也并不会有夫妻之实。”
戚玉柔如遭雷击,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一直以为的深情,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利用?她所有的嫉妒、疯狂、挣扎,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她死死地盯着姜成钰冷漠的背影,又看看姜玖璃那张绝美却冰冷的脸,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竟隐隐发黑。极度的怨恨、悔恨与绝望瞬间冲垮了她的身心,众人惊骇地发现,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竟在顷刻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
她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眼神空洞,任由侍卫拖拽着离去,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
金殿风波,以戚玉柔的彻底溃败与姜玖璃的初露锋芒而告终。经此一役,姜玖璃不仅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更在皇帝和众臣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她与李沐白之间那难以言喻的情愫,以及对太子、对皇帝那深埋的仇恨,都如同暗流,在这黎昭城下,汹涌澎湃。凤凰的羽翼,在一次次的淬炼与风波中,愈发丰满,只待那一飞冲天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