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柔心绪难平,如鲠在喉。那李玖儿竟能在她精心安排的局中全身而退,还阴差阳错让敏慧郡主承了情,这口气她如何能咽下?仅凭言语敲打或寻常刁难,怕是难撼其分毫。须得让她真真切切尝到苦头,知晓这黎昭城的天,并非她一介商女可以肆意妄为的。
恰逢吏部侍郎周明安夫人于府中设赏花宴,遍请京中女眷。周府庭院深深,假山层叠,曲水流觞,景致颇为雅致。戚玉柔身为成王妃,自是座上贵宾。而姜玖璃因着前次画艺交流与周夫人结下的几分眼缘,加之玲珑阁与云锦阁的名声,以及李沐白在户部的官职,亦在受邀之列。
席间言笑晏晏,众人移至临水水榭品茗观鱼。水榭凭栏而建,下临碧波,锦鲤嬉戏。戚玉柔早已买通周府一名仆役,将一处栏杆的榫头悄悄松动。她本欲借一位交好夫人之手,引姜玖璃行至那危险之处,岂料姜玖璃目光敏锐,察觉那夫人神色间一丝不自然的急切,便婉言谢绝,只立于稍远之处。
恰在此时,性情活泼的敏慧郡主凑到栏边,探身去瞧那尾最为硕大的金鳞锦鲤。只听细微的“咔嚓”一声,那处栏杆应声而断!
电光火石间,姜玖璃似被身侧之人无意撞到,足下一个趔趄,非但未向前倾倒,反而就势向敏慧郡主的方向靠去,素手疾探,牢牢抓住了郡主即将失衡的衣袖,用力向后一带!
“郡主小心!”姜玖璃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
敏慧被她拉回,踉跄一步站稳,惊魂未定,转头扶住姜玖璃,拍着胸口道:“李姐姐,方才真是吓煞我了!”
姜玖璃借力稳住身形,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断裂的栏杆,又瞥见戚玉柔瞬间僵硬的脸色与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心中一片冰寒。她早已觉察那引路夫人的异常与栏杆处的细微异响。
“多谢李姐姐援手。”敏慧缓过气来,由衷道谢。
戚玉柔此时已快步上前,命丫鬟搀住敏慧,指尖在袖中微颤,面上却满是后怕与关切:“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月儿无事便好!这周府的栏杆年久失修,竟如此凶险!周夫人,府上这修缮之事,可万万马虎不得啊!”她语带嗔怪,将责任全然推给主家。
周夫人吓得面色发白,连连赔罪,心中懊恼不已。戚玉柔强压着心头怒火,还得做出宽宏模样摆手示意无妨。
初次设计落空,反让姜玖璃在敏慧郡主面前卖了个人情,戚玉柔心中恨意更炽,杀心愈坚。
未几,宫中戚贵妃设小宴,邀了几位亲近的宗妇与官家女眷。席间,戚贵妃竟特意将姜玖璃的座位安排在自己另一侧下首,与戚玉柔席位相当,显见殊待。贵妃言语间对姜玖璃颇多赞誉,直夸她气度娴雅,谈吐不凡,更言其眉眼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姜玖璃心下冷笑:若你知晓我便是当年那自刎边月城的姜玖璃,可还敢存此撮合之心?)其欲纳其为成王侧妃之意,几乎不言自明。
宴罢,戚玉柔心中妒火中烧,寻机将一枚浸染了特殊香料的玉佩,假借贵妃赏赐之名,送至姜玖璃手中。那香料无色无味,触及肌肤后需数个时辰方会引发红疹奇痒,令人无从追查。
然姜玖璃精研医毒,嗅觉敏锐异于常人,接过玉佩刹那便察觉那极淡的异样。她不动声色,于无人处取出随身银针探试,针尖顷刻泛乌。她眸色一沉,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倾少许粉末于玉佩之上,那隐匿的异香遂渐渐消散于无形。是夜,她安然若素,未受其扰。
李沐白虽不谙武功医理,然心思缜密,早遣人暗中留意成王府与宫闱动静。得知戚玉柔近日曾密会掌管宫廷香料的女官,便即刻提醒了姜玖璃。姜玖璃心中有底,防备更严。
接连失手,戚玉柔焦躁难安,终决意行险一搏,以求永绝后患。
这日,姜玖璃应周夫人之邀,同往城西静安寺进香。静安寺坐落半山,山路蜿蜒,香客稀疏。寺中一位须眉皆白、德高望重的慧明大师,正是昔日赠予姜玖璃凤凰玉玦之人。见周夫人虔诚求子,又见姜玖璃眉宇间隐有乾坤之气,便一同接待。周夫人兴致勃勃,定要拉姜玖璃也求一支姻缘签。
姜玖璃却淡然摇首,望寺外苍生,缓声道:“夫人,玖儿心中所祈,非为一己良缘,惟愿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我大黎仓廪丰实,国祚绵长。”
周夫人闻言愕然,旋即叹道:“妹妹志趣高远,真非常人也。”
一旁静立的慧明大师忽然开口,声如古磬,意味深长:“阿弥陀佛。女施主红尘历劫,死生轮转,皆有其定数。凤凰涅盘,非死非生,乃大造化。望施主惜此天命,莫负因果。”言毕,便敛目垂眉,不再多言,转身飘然离去。
姜玖璃心中剧震,这偈语分明暗指她重生之秘!尤其那“凤凰涅盘”四字,更与她所得玉玦及前世今生隐隐相合。碍于周夫人在场,她不便深问,只得将满腹疑窦暂压心底,暗忖日后定要独自前来,问个分明。
回程时分,马车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道,忽闻两侧林间飒飒风响,数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皆以黑巾蒙面,手持雪亮利刃,不由分说便直取姜玖璃所乘马车!车夫骇极,尚未惊呼出声,已被一刀毙命。
“杀!”为首者低喝,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杀气凛冽,直逼车厢。
姜玖璃眸光一凝,袖中“银蛇”软剑如电弹出!她身法轻盈,剑招凌厉,然这群黑衣人显是训练有素的死士,配合无间,招招致命,意在速决。她虽勉力支撑,但双拳难敌四手,险象环生。
眼看一柄森寒刀锋即将掠过她臂膀——
“咻!咻!咻!”
破空之声骤起,数支劲弩疾射而来,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名黑衣人的手腕以及近旁数人的要害!弩箭去势狠辣,绝非寻常弓弩可比。
黑衣人攻势顿时一乱。
但见山道后方,李沐白策马而来,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峻,身后跟着十余名作寻常家丁打扮、眼神却锐利如刀的护卫。他手中紧握一柄造型奇特的连弩,弩身犹带一丝硝烟之气。
“格杀勿论!”李沐白声音冰寒,令下如山。
那些“家丁”应声而动,如猛虎出柙,身手矫捷,配合默契,刀光剑影间,不过片刻便将那群黑衣人尽数斩杀于地,只余一名活口被迅速卸了下巴,防止其自尽。
李沐白跃下马背,疾步至姜玖璃身前,目光急切地将她上下打量,声音带着未尽的惊悸:“小玖,可曾伤到?”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姜玖璃摇首,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尸首与那名被制住的活口,又落回李沐白手中那柄非凡的连弩之上,心中明了。此弩乃她参照铄国劲弩加以改良绘出图样,由李沐白通过工部心腹秘密监造,威力惊人,不想今日于此派上大用。
“我无事。”她看着他额角细汗与微促的气息,知他必是心急如焚,一路疾驰,“你怎会适时赶来?”
“小黑探得戚玉柔近日暗中调遣了一批来历不明之人。”李沐白语声低沉,“我恐其狗急跳墙,故一直遣人暗中护卫。得知你今日往静安寺,终究放心不下,便带人跟来了。”他说得轻描淡写,然其中调动的人力与耗费的心神,姜玖璃岂能不知?
那名活口被押回秘密审问。死士虽多硬骨,然李沐白自有手段令其开口。
不及入夜,审问结果已呈至案前。一切线索,皆隐隐指向深居成王府内的那位正妃——戚玉柔。
烛火摇曳,映着姜玖璃沉静的侧颜。她指尖轻叩桌面,眼中无波无澜,唯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冰冷笑意。
“小玖,戚氏歹毒至此,断不可再容!我即刻……”李沐白眸中怒焰升腾,难以自抑。
“不,”姜玖璃抬手止住他话语,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深不可测的弧度,“此非祸事,反是……我等所需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