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山之行,收获远超预期。穆太傅得知姜玖璃尚在人世心中激荡不已。
他隐世多年,眼见奸佞当道,忠良蒙冤,早已心怀郁结。如今见故人之后与先帝血脉俱在,并矢志复仇,他沉寂多年的热血仿佛重新沸腾。他决定破例,以穆氏族内最高规格设宴,为姜玖璃与斳琅玥接风洗尘。
是夜,穆家庄园灯火通明,笙歌鼎沸。宴厅布置得典雅而隆重,琉璃灯盏映照着重幔流苏,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与酒菜香气。
当姜玖璃在李沐白和穆太傅的陪同下步入宴厅时,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她今日难得地盛装出席。身着一袭绯色长裙,裙裾上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的凤凰于飞图案,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华贵不可方物。墨发梳成了优雅的凌云髻,髻间点缀着数支赤金点翠凤簪,步摇轻垂,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熠熠生辉。
她并未过多装饰,但那通身的气度,雍容华贵,优雅大气,仿佛天生就该立于万人中央,接受朝拜。
她的美,不再是平日里清冷如霜雪的模样,而是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明艳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穆太傅亲自将她引至主位左侧的上宾席位,态度恭敬异常。就连斳琅玥亦只能屈居其下首位置。
这一安排,让在场所有穆家子弟和核心仆从都暗自心惊,纷纷猜测这位“姜姑娘”究竟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宴席气氛热烈,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姜玖璃盛装之下,褪去了平日的清冷,那份源自骨子里的高贵与今夜特意展现的明艳交织在一起,如同最璀璨的明珠,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几位穆家颇负才名的年轻子弟,按捺不住倾慕与好奇,依次上前敬酒,并借着讨论诗词歌赋、山川地理的机会,与姜玖璃搭话。
她虽言辞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能切中要害,见解独到,气度从容,更引得那些青年才俊心折不已,目光中的欣赏与热切几乎不加掩饰。
穆霓裳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疑惑和气愤几乎要溢出来。她看着祖父那近乎虔诚的态度,看着她的琅玥哥哥从姜玖璃进门起,目光就仿佛黏在了她身上,那双桃花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惊艳与温柔。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那位一向眼高于顶、对世家女子不屑一顾的三哥穆云卿——江南一带极负盛名的才子,竟也主动上前,向祖父恭敬询问这位姑娘的来历,与那女子主动搭话,言辞间充满了欣赏。
李沐白坐在她下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那些穆家清俊男儿围绕在她身边,看着她因酒意微醺而愈发娇艳动人的侧脸,心中那股酸涩的醋意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从容面具。
他端起酒杯,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碰了一下身旁姜玖璃的手臂。
姜玖璃正应付完一位穆家子弟关于《水经注》的讨论,感觉到动静,微微侧首,便见李沐白凑近过来。他脸上依旧挂着温雅浅笑,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却幽光闪烁,压低的嗓音带着明显的酸意和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哼,殿下今夜真是光彩照人。瞧这穆家满座的清俊儿郎,个个才华横溢,家世不俗,热情洋溢地围着殿下转……恐怕咱们殿下看得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了吧?”他语气幽幽,带着点委屈,又藏着试探,“只怕不多时,就把我这个病秧子和黎昭城里那个冷冰冰的谢冰块,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姜玖璃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只小狐狸又在借题发挥,乱吃飞醋。她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碍于场合,只能同样压低声音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没好气:
“又在胡说什么?不过是寻常交际,你何时也学得这般小家子气,捕风捉影起来?”她顿了顿,看着他眼中那抹真实的在意,心底某处微微一动,补充道,“旁人如何,与我何干?你与谢翎……自是不同。”
她这话说得含糊,但“不同”二字,已让李沐白眼中瞬间亮起光彩。他还想再凑近说些什么,姜玖璃却已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流从未发生。
然而,两人这番低头凑近、窃窃私语的亲密姿态,全然落在了一直死死盯着他们的穆霓裳眼中。
在她看来,那就是赤裸裸的打情骂俏!她的琅玥哥哥何曾对任何一个女子露出过那样带着撒娇和占有欲的神情?而那个姜玖,面对琅玥哥哥的亲近,非但没有推开,反而……反而似乎还在安抚他?!
穆霓裳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手中的银箸几乎要被她捏断。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心中对姜玖璃的嫉恨,却如同野火燎原,愈烧愈旺。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人,不仅抢走了祖父的重视,夺走了全场男子的目光,如今连她从小仰慕的琅玥哥哥,也要被她彻底抢走了!
“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仗着几分颜色罢了!怎能与我穆家百年书香、与大黎第一才女相比?”穆霓裳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暗自咬牙。
她穆家虽隐居,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长兄已入礼部,二哥亦是翰林院编修,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重返权力中心。多少王孙贵胄想与穆家联姻而不得,凭什么这个姜玖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宴至酣处,气氛热烈。穆霓裳按捺不住,起身向穆太傅和众人盈盈一拜,声音甜美:“祖父,诸位长辈,今日宴饮甚欢,霓裳不才,愿弹奏一曲古琴,为大家助兴。”
她自幼苦练琴艺,素有才名。当下便有侍女抬上她珍爱的焦尾古琴。穆霓裳端坐琴前,玉指轻拨,一曲《鹿呦》倾泻而出。琴音淙淙,时而高亢如野,时而婉转如风,技艺确实精湛,情感也算充沛。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穆霓裳心中得意,目光扫过姜玖璃,见她平静地听着,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更盛。
她起身,故作天真地问道:“九姑娘,今日宴会如此开心,见姑娘坐为上宾,定然是有文采在身,霓裳抛砖引玉,不知可否有幸,也请姑娘展示一二,让我等开开眼界呢?” 她刻意将“文采”二字咬得略重,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
穆太傅脸色一沉,正要呵斥:“霓裳,不得无……”
姜玖璃却轻轻抬手,止住了穆太傅的话。她抬眼看向穆霓裳,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玩闹,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宽容的笑意:“穆姑娘客气了。我并无甚才艺可展示。”
她顿了顿,在穆霓裳几乎要露出胜利笑容时,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如同长辈嘉许小辈:“不过,穆姑娘方才琴艺不俗,曲中意境把握颇佳,已是难得。”
这轻飘飘的夸赞,如同隔山打牛,让穆霓裳蓄足力气的挑衅仿佛打在了空处。她非但没有感受到被认可的喜悦,反而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对方那高高在上的姿态,那仿佛不屑与她争锋的淡然,比任何犀利的反击都更让她难堪和气闷!
穆霓裳强忍着怒气坐回席位,心中一个恶毒的念头滋生。她招手唤来自己的贴身婢女墨韵。低声吩咐了几句,墨韵面露难色,但在穆霓裳凌厉的目光下,只得点头应下。
不一会儿,墨韵端着一个精致的海棠花式朱漆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一盏刚沏好的柿叶茶,茶汤清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此时,席间正上了一道用螃蟹烹制的佳肴。
“姜姑娘,这是庄中特产的柿叶茶,清甜润喉,最是解腻,请您品尝。”墨韵低着头,将茶盏奉到姜玖璃面前。
穆霓裳紧紧盯着姜玖璃,心中冷笑。螃蟹性寒,柿叶茶亦属寒凉,二者同食,极易引起腹泻腹痛。她倒要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九姑娘”当众出丑时,是否还能保持那份令人讨厌的淡然!
姜玖璃目光扫过那盏柿叶茶,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螃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她精通医理药理,这等食物相克的小伎俩,在她眼中如同儿戏。
她并未立刻去接那茶盏,而是抬眸,对侍立身后的阿哲低声吩咐了一句。阿哲领命,悄然退下。随后,她才伸出纤纤玉手,作势要去接茶盏。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微烫的杯壁时,身旁的李沐白却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看似无意地将自己手边的一碟紫苏蜜饯推到了姜玖璃面前,语气温柔带着关切:“小玖,你方才不是说有些油腻?尝尝这个,庄子里自己腌的紫苏蜜饯,酸甜开胃,最是解腻。” 紫苏,性温,正可化解蟹与柿同食的寒凉。
姜玖璃动作一顿,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拈起一枚紫苏蜜饯放入口中,对墨韵浅笑道:“有劳了,只是我此刻更想尝尝这蜜饯,这茶……稍后再用吧。”
穆霓裳的计划再次落空,看着姜玖璃与李沐白之间那无需言说的默契,她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墨韵讪讪地将那盏动了手脚的柿叶茶端了下去。
宴席依旧在继续,丝竹悦耳,觥筹交错。但席间的暗流,却因穆霓裳接连的挑衅与姜玖璃不动声色的化解,而变得更加微妙起来。姜玖璃依旧端坐上位,仪态万方,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她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遥远的、关乎复仇与江山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