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李沐白果然称病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暗地里,姜玖璃的密信已通过暗使送至谢翎手中。谢翎得信,立刻寻机向太子姜弘毅进言,言语间透出赵康在江南贪墨横行、已引发民怨,若再不加以约束,恐被成王抓住把柄,殃及东宫。太子本就因水患之事焦头烂额,听闻此言,对赵康更是催逼甚紧。
赵康这边,杀人灭口一计不成,反惹得李沐白这边戒备森严,如同铁桶。眼见太子催促日急,他如坐针毡,只得硬着头皮,率领一众地方官员,亲自到李沐白临时官邸门前,摆出极低的姿态,恳请李大人赏光赴宴,名为“接风洗尘,商议治水大计”。
姜玖璃听闻,黛眉微蹙,对李沐白道:“宴无好宴,只怕是鸿门宴。我与你同去。”
李沐白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心头一暖,却执意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不必。赵康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对我这钦差如何。你安心在此等候,相信我,可以应付。”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我也准备了好戏一出。”
阿哲和陆八还是不放心,一同前往,以作护卫。
马车行至赵府,未及停稳,便见赵康率领大小官员早已躬身等候在门口,态度谦卑至极,与之前的倨傲判若两人。府内更是张灯结彩,珍馐美馔,极尽奢华。
席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官员们轮番上前敬酒,言辞谄媚,试图探听李沐白的口风与底线。
李沐白来者不拒,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绝口不提公务,只与赵康等人闲话风月,品评诗词,俨然一副沉醉于声色、不通世务的文人模样,让赵康等人心中稍定,以为他或许只是虚张声势,或可利诱。
酒过三巡,众人心神渐懈。李沐白执起玉箸,似是无意地点了点盘中精致的鱼脍,目光落在赵康脸上,语气依旧慵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江南水患,百姓失家离散,食不果腹,赵大人这的江鱼倒是肥美,只是……不知赵大人名下那几艘以‘运载赈灾粮’为名离港的漕船,如今泊在何处避风头呢?听说……船上装的并非米粮,而是……啧啧,”他话音刻意一顿,欣赏着赵康瞬间僵硬的笑容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又慢悠悠地转向旁边一位面色已经开始发白的官员,“还有王通判,听闻令郎在黎昭城豪赌,欠下了三万两银子的巨债?不知这亏空,是从何处弥补的?若是让御史台的诸位大人知晓,恐怕……”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最脆弱的神经上。他比这些贪官更懂他们的软肋、恐惧和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一番连敲带打,恩威并施,既展示了手中掌握的证据,又留下了“可以商量”的余地。
不过一夜之间,风向骤变。那些原本还想阳奉阴违、甚至暗中给李沐白使绊子的官员,纷纷“主动”献出巨额银钱,美其名曰“乐捐”,以求破财消灾,保命保官。
李沐白照单全收,却将这些钱全部纳入赈灾公账,并由双方官员共同选派人员管理,每一笔支出都张榜公布,干净透明,让人无话可说。
赵康见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如同一块啃不动的铁板,心中又恨又惧。他一方面紧急推出王通判作为替罪羊,希望能平息李沐白的怒火;另一方面,连夜修书送往东宫,恳求太子看在乳母的情分上,务必保全他。
与此同时,谢翎在京城不断向太子施压,陈明利害:“殿下,赵康贪得无厌,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证据确凿,民怨沸腾,若再姑息,成王必定借机发难,将火烧到东宫!为大局计,舍弃一赵康,可保东宫无恙!”太子姜弘毅权衡再三,虽有不忍,但眼看火势即将蔓延到自己身上,终究还是狠下心来,默许了舍弃赵康这枚棋子。
收到谢翎传来的确切消息,姜玖璃心中大定,对李沐白道:“黎昭城已无碍,你可放手施为。”
赵康见太子那边迟迟没有回护的明确指示,心中已知不妙,迫于压力,不得不放出一部分权力,配合李沐白的调查。李沐白顺势而为,迅速拿到了王通判等人贪墨河工银两的铁证。
不过三五日,他便以雷霆手段,直接绕开地方官府层层包庇,以钦差名义拿下了督造堤防的一名工部主事和两名协同作恶的州府佐官,其中便包括王通判。
公审之日,校场之上,灾民闻讯而来,围得水泄不通。李沐白高坐堂上,面色如常,眼神却锐利如冰刃,不怒自威。他不与阶下囚犯多费唇舌,直接命随行的“账房”上前,将查出的每一笔亏空、每一处巧立名目的假账,条分缕析,当众高声宣读,证据确凿,字字诛心。
王通判面如土色,犹自不甘,试图抬出太子背景狡辩。李沐白只是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王大人莫非以为,将侵吞的八千两官银,熔铸成寻常银锭,藏于外室胭脂铺的地窖之中,便能瞒天过海了?”
此言一出,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通判。他顿时瘫软在地,求救的眼神扫了一眼赵康又低下去,无话可说。李沐白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请出圣旨,下令将王通判等主犯就地正法!
血光溅起的瞬间,整个校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积压已久的民怨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看向李沐白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狂热的期盼。
赵康在台下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湿透了后背。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看似病弱的钦差大人,手段是何等狠辣果决!
为求自保,他只得忍痛吐出了历年贪墨的大部分巨额赃款,并“自愿”承担了后续部分堤坝修复的“所有费用”,只求李沐白能网开一面,不要再深究下去。李沐白却不置可否,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将他高高吊起,让他日夜悬心,寝食难安。
经此一役,李沐白彻底肃清了灾区官场的阻碍。他恩威并施,将贪腐空间压缩到最小,工程效率提到最高。
不过两月,水患平息,灾民得以妥善安置,新修筑的堤坝固若金汤。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如此庞大的工程,最终核算下来,款项竟尚有结余!
姜玖璃书信李洛薇,投出一笔巨款捐献户部,用来为南方水患受苦百姓重塑家园。
水患之后,李沐白迅速将关键职位换上了自己属意、有能力品行正直的官员,稳住了局面,帮助百姓重建家园。
南方水患已然平定,赵康暗自松了口气,以为到时送走李沐白这尊煞神,便可重整旗鼓,再织关系网。岂料,李沐白离任前夕,竟带着他这些年来倚仗权势、草菅人命(如为夺田产逼死农户、为掩盖贪墨杀害知情小吏等)的铁证,再次走上公堂,并请出了皇帝针对此类罪行的特旨!
“赵康,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皇恩,反倚仗权势,草芥人命,证据确凿!依《大黎律》,当斩!”李沐白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赵康愕然抬头,嘶吼道:“李沐白!你……你竟过河拆桥!我要见太子!”
“太子殿下?见太子殿下做甚?莫不是这里面还有其他不知道的事,是否要留到黎昭去说?还是需要本官帮你写奏本?”
赵康看了一眼大堂,突然恐惧的哆哆嗦嗦低下头不敢再叫嚣。
李沐白见他如此,缓缓走下堂,来到他面前,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道:“赵大人,你是想等太子保你吗?若是成王殿下将你私自调动太子府死士,行刺朝廷钦差之事在朝堂上公之于众,你猜,太子殿下是会力保你,还是会……立刻与你划清界限,弃车保帅?你以为让知州带走刺客就天衣无缝了?贪心不足蛇吞象,本官见你之前尚算‘配合’,只与你算这草菅人命的罪过,已是格外开恩。你,领死吧!”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将赵康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击碎!他浑身剧颤,脸色惨白如纸,终于明白,自己早已成了弃子,无论是太子还是李沐白,都不会再给他活路。
他瘫倒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若是到那殿上,他不仅暗杀钦差失败,更被抓住了勾结太子、动用死士的把柄,这已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赵康对着李沐白的方向恭敬跪地磕头,艰难地、几乎是无声地吐出几个字:“谢……李大人……成全……” 随即,面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消息传回黎昭城,成王姜玦抚掌大笑,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此役不仅彻底扫除了太子在江南的重要势力,拿到了太子动用死士刺杀钦差的把柄,更因李沐白卓越的治水功绩和肃贪手腕,让他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和政治资本。他立刻亲自上书,极力为李沐白请功,盛赞其“体国忠勤,才堪大用”,不顾部分幕僚对其“手段酷烈、不留情面”的非议,力排众议,以其治水、肃贪大功,将其破格擢升为“工部右侍郎”,正式调入黎昭京官序列,位列朝班,可面见天颜,参议国政。
李沐白这只隐于幕后的“病狐”,终于凭借江南之功,一步步走进了大黎权力中枢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