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伙食永远是粗糙的。干硬的杂粮饼子,能硌疼牙;寡淡的肉汤里,零星飘着几丝嚼不烂的肉干。
但这几日,谢翎发现自己的饭食似乎总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他的饼子,总像是被特意放在火边细心烤过,外表依旧朴实,内里却比别人的要酥软些许,甚至边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焦香,更容易下咽。
那碗清可见底的肉汤里,肉干似乎被谁耐心地撕成了极细的丝,更易入口,也更能尝出点滋味。甚至有一次,汤碗里飘着几颗格外翠绿的野葱末,如同荒漠里的一点生机,入口瞬间激活了疲惫的味蕾,带来一丝难得的暖意和香气。
他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某次他因议事耽误,很晚才回到帐中用饭。掀开扣着保温的碗,饼子和汤都还带着余温。而彼时,营中造饭的火头早已熄了多时。
他拿起那块依旧温软的饼子,沉默地咬了一口。
“阿九。”他忽然开口。
一直候在帐外的小身影立刻应声而入,垂手而立:“将军有何吩咐?”
谢翎没有抬头,只是用筷子拨弄了一下汤里的葱末,声音平淡无波:“这汤里的野葱,哪儿来的?”
姜玖璃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低着头回答:“回将军,下午去溪边打水时,在石头缝里看到几棵,就顺手掐了回来。想着……或许能添点味道。”她说的半真半假,那野葱确是她刻意寻来的。
谢翎抬起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带着细小伤痕的手指上,又看了看碗里那切得极其细碎的葱末。
他没有追问“顺手”能如此恰到好处地只出现在他的碗里,也没有问为何她总能将饼子烤得火候刚好。
他只是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卑微的伪装。
然后,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将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帐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谢翎什么也没再说。
但自那以后,他用饭时,偶尔会极快地瞥一眼那个安静侍立在一旁、仿佛不存在的小小身影,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这些细微至极的照顾,如同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她从不言语,从不居功,总是做得那么自然,仿佛只是尽职尽责,甚至带着点孩童讨好大人般的小心翼翼。
可谢翎并非愚钝之人。这份超乎年龄的细腻、周到和那种深植于骨的察言观色、体贴入微,绝非一个普通的小乞儿所能拥有。
这份沉默的温暖,在这苦寒的边境军营里,显得格外珍贵,不得不让谢翎对这个九岁小童另眼相看。
夜色渐深,军帐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谢翎搁下笔,揉了揉因长时间批阅文书而酸胀的眉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案角的茶杯。
指尖触到的,并非预想中的微凉,而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他微微一怔,抬眼看去。只见那只粗陶茶杯里,茶水是满的,热气氤氲,显然刚换上不久。而那个名叫阿九的小杂役,正安静地蹲在炭盆边,用一根细铁棍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里面的炭火,让热量更均匀地散发出来。她的动作专注而熟练,侧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安静。
这不是第一次了。
温热适口的茶水,总在他需要时悄然满上。
深夜滑落的皮氅,总会被无声地重新披拢。
甚至他习惯性思考时轻叩桌面的手指,也会在下一刻碰到一杯被默默推近的、温度刚好的清水。
这种无声却无处不在的细致照顾,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消融着谢翎周身那层因重压和仇恨而凝结的冰壳。他本是心性极其敏锐之人,起初的疑虑和探究,在这些时日的潜移默化中,渐渐转化成一种复杂的习惯,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