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退出太子营帐后,脸上的悲恸与肃穆缓缓收敛,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平静。他需要尽快处理接下来的事宜,尤其是阿九的“身后事”。
而帐内,太子姜弘毅独自立于案前,脸上的情绪也已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算计。烛火跳动,映得他面容明暗不定。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帐中角落,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无波:
“属下护卫不力,致使殿下受惊,领罚。”
姜弘毅并未转身,只是摆了摆手,语气淡漠:“起来吧。今日之事,事发突然,那刺客隐匿功夫极佳,出手更是狠辣果决,防不胜防,非你之过。”他话锋一转,切入核心,“我让你一直盯着成王,他今日有何异常?”
黑影恭敬回道:“回殿下,成王自入场至事发,始终与几位世子一同射猎谈笑,举止如常,其麾下侍卫亦未有异动。直至刺杀发生,他亦仅显震惊,并无破绽。”
姜弘毅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隐卫的报告,印证了他的部分猜测。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觉得,今日那刺客,临死前刻意望向成王才服毒,当真是成王所指使?”
黑影略一停顿,答道:“属下愚见,此举……略显画蛇添足。成王殿下心思缜密,若行此等大事,必求干净利落,不留首尾。如此明显的指向,反不似其风格。”
“呵,”姜弘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错。本宫也是这般想。姜成玉即便有弑兄之心,也绝不敢在父皇眼皮底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更不会愚蠢到留下这等把柄。这更像是……有人想一石二鸟,既除本宫,又嫁祸成王,好坐收渔利。本宫仔细查看了刺客的兵器和行动路数,虽与成王府有些关联,但其配合默契、下手狠辣,似乎……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同于成王麾下死士的……训练有素的风格,倒像是……经年累月培养的专业杀手。”
他回想起方才在父皇面前的表现,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本宫方才故意在父皇面前那般说辞,将疑点引向成王,即便最终查不到他头上,也能在父皇心中种下一根刺。而成王,经此一事,必然更加束手束脚。至于本宫……一个受惊却顾全大局、宽厚待弟的储君形象,不是正好么?”
他顿了顿,想到那个为他挡箭的“少年”,语气略带一丝复杂的讥诮:“至于那个阿九……倒是出乎本宫意料。舍身护主?呵,果然是边城出来的少年郎,热血冲动,怕是想着拼死一搏,换个锦绣前程吧。可惜了……” 这声可惜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袁璩那个废物死了也好,省得碍事。如今看来,能用的,暂时也就剩下这个谢翎了。”姜弘毅摩挲着下巴,“只是不知这谢翎,是真忠勇,还是扮猪吃虎……不过,听闻他在凝香苑与袁璩那般厮混,想来也是个贪图享乐、追逐名利之辈。终究是嫩了些,比他那个油盐不进的父亲,差得远了。暂且用着再看吧。”
难道……除了成王,还有别人想趁乱要他的命?会是谁?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刺,埋在了他心里。
“我交给谢翎刺杀之事,你也在暗中查此事,到底背后是谁?”
他挥了挥手,黑影领会,悄然退去,帐内重归寂静。姜弘毅的目光投向帐外漆黑的夜空,心思却已飞到了更远的阴谋深处。
与此同时,猎场的混乱逐渐平息。
姜玖璃的“遗体”和袁璩的尸身被分别运送回城。阿九的“遗体”被送到了谢翎那处位于城郊、略显荒凉的府邸。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具简单的棺木被抬入府中,举行了简短的法事后,棺盖被沉重地钉上。谢翎为其操办了简单的丧事,对外宣称三日后下葬,一切从简,符合一个“殉职校尉”的身份。
而袁璩的丧事则截然不同。因其将军的身份,葬礼需依制操办,停灵七日,吊唁者络绎不绝,排场浩大。然而,这热闹之下,却透着一股人情冷暖的悲凉。
谢翎作为“幸存”的副将,且即将接替袁璩之势头正盛,不得不两边奔走。他在袁璩灵前,看着那些前来吊唁的官员,其中不少面孔曾在凝香苑把酒言欢,如今却只是例行公事般上炷香,表情淡漠,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晦气之地。真正为袁璩之死感到悲伤的,恐怕寥寥无几。
而反观他为自己府中“阿九”设下的简单灵堂,这三日前来吊唁的官员,竟出乎意料地络绎不绝。他们的祭奠之词更是天花乱坠:
“谢将军节哀!阿九校尉忠勇可嘉,实乃我辈楷模!”
“谢将军临危不乱,救驾有功,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谢家军果然满门忠烈,谢大将军在天有灵,亦当欣慰!”
“日后还望谢将军多多关照……”
这些话语,与其说是祭奠阿九,不如说是一场对谢翎赤裸裸的示好和投机。人人都知道袁璩这棵大树倒了,而太子眼前的新贵,正是这位年轻冷峻的谢小将军。
谢翎身披麻衣,站在阿九的灵柩旁,听着这一声声虚伪的奉承,看着这一张张谄媚的嘴脸,心中冷笑不已。这就是权力的游戏,人走茶凉,攀高踩低。他想起阿九的嘱咐,强行压下心头的厌恶与讽刺,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谦逊,对每一位来客都躬身还礼,语气低沉:“多谢大人挂怀,末将愧不敢当。”
唯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看向那具冰冷的棺木,眼神才会流露出一丝真正的痛楚与坚定。阿九,你看到了吗?这虚伪的世间。虽然不知你在惧怕什么,或者在隐藏什么,你放心,我会走下去,待你回来之日,谢翎必给你一处庇护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