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伤亡,气氛沉重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铺满了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土地。雨水洗刷过的空气中,硝烟味、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战场的死亡气息。
枪声彻底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哭声、痛苦的呻吟,以及希望堡队员打扫战场时发出的各种声响——收缴武器的金属碰撞声,确认俘虏的呵斥声,还有搬运伤员时沉重的脚步声。
工厂的守卫们,无论是受伤的还是完好的,大多瘫坐在泥泞中,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失去同伴的悲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们看着周围熟悉的同伴变成冰冷的尸体,看着曾经付出心血建设的家园围墙变得千疮百孔,一种无声的沉重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胜利的代价,太过惨烈。
苏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林默,试图让他站起来。他的身体很重,大部分重量都依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体内的黑暗力量虽然暂时平息,但强行压制和爆发带来的反噬,加上实实在在的内外伤,让他虚弱到了极点。
然而,比身体创伤更深的,是精神上的隔阂。
从战斗结束到现在,林默几乎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即使苏冉捧住他的脸,即使她的泪水落在他脸上,他也只是闭眼承受,没有更多的回应。
苏冉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壁,正竖立在他周围,将他与所有人,包括她,隔离开来。
他在抗拒。
抗拒她的靠近,抗拒她的关心,更可能……是在抗拒那个双手沾满血腥、一度失控的、陌生的自己。
“我们先回去,让李玥给你看看伤。” 苏冉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哄劝的意味,生怕惊扰了他。
林默没有反对,也没有点头,只是任由她搀扶着,步履蹒跚地朝着内墙后方、那相对完好的区域走去。
他们所过之处,周围的守卫和幸存者们纷纷投来目光。那目光中,有感激,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尤其是在看到林默身上那尚未干涸的、属于敌人的暗红色血迹,以及联想到他最后那段时间如同修罗般的杀戮姿态时。
没有人出声指责,毕竟是他守住了防线。但那种无声的、带着一丝恐惧的疏离,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难受。
苏冉敏锐地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微妙变化,她下意识地更加握紧了林默的手臂,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驱散他周身的寒意,也想向所有人宣告,他依然是她要保护的人。
林默似乎也察觉到了那些目光,他本就低垂的头颅埋得更深,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愈发明显。
“苏冉。”
一个冷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秦风带着两名希望堡的医疗兵走了过来。他身上的作战服也沾染了血污和尘土,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虚弱不堪、却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林默,然后落在苏冉身上。
“我们的随队医生可以帮他处理伤势。” 秦风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医疗兵,他们手中提着专业的急救箱。
“谢谢。” 苏冉感激地点点头,这个时候,专业的医疗帮助太重要了。
然而,就在一名医疗兵试图上前检查林默的伤势时,一直沉默的林默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黑眸之中,瞬间闪过一丝如同被侵犯领地的野兽般的警惕与戾气!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并且他很快又疲惫地垂下了眼睑,但那瞬间迸发出的冰冷敌意,让经验丰富的医疗兵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林默!” 苏冉心中一紧,连忙挡在他身前,对医疗兵歉意地说道,“对不起,他……他可能太累了,警惕性有点高。我来吧,把药品给我,我来帮他处理。”
秦风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摆了摆手,让医疗兵将一些基础的消毒药品、纱布和内服消炎药递给苏冉。
“他情况不太稳定。” 秦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苏冉能听到,“你确定……没问题?”
苏冉接过药品,手指微微收紧。她回头看了一眼重新低下头、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林默,心中一片酸涩,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能处理好。” 她说道,不知道是在回答秦风,还是在告诉自己。
秦风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去指挥战场清扫和俘虏看管工作了。
苏冉扶着林默,走进一间还算完整的、之前作为仓库的房间。这里暂时被当成了临时的安置点,角落里蜷缩着几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和一些轻伤员。
她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铺上几张干净的帆布,小心翼翼地让林默坐下。
他依旧沉默着,配合着她的动作,却始终不看她,也不发一言。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致却冰冷的雕塑。
苏冉拧开一瓶纯净水,沾湿了干净的布条,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手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冰凉的触感让林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苏冉的手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当她擦拭到他虎口崩裂的伤口时,看到他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的心也跟着一抽。
清理完外部,她开始帮他处理身上一些简单的擦伤和划伤。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布帛摩擦的声音,和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战后的各种声响。
这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苏冉感到无力与心痛。
她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这场战争的创伤,还有那道由力量、本性和恐惧构筑而成的,更深、更宽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