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废弃工厂隔离区内的“控制训练”成了苏冉和林默之间新的日常。失败依旧是主旋律,那些锈蚀的金属零件在林默日益精细却仍显笨拙的力量操控下,或扭曲,或崩解,或化为齑粉。但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林默眼中因挫败而燃起的暴戾火焰,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当那纯黑的色泽开始不受控制地加深,当毁灭的气息再次试图主宰他时,他会猛地停下所有动作,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与体内咆哮的凶兽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有时他能独自压下,有时则需要苏冉那一声及时的呼唤,或是一缕温和却坚定的精神抚慰。
过程缓慢而艰难,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风险。但两人之间那种因恐惧和隔阂而产生的冰冷距离,却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共同摸索和相互依赖中,一点点消融。一种新的、建立在共同面对困境基础上的信任,正在悄然重建。
这天下午,训练刚刚告一段落,林默正尝试用能量丝线般的力量,在一块铁板上“雕刻”出一道直线划痕——这要求对能量形态和输出的控制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他全神贯注,指尖萦绕的黑雾细若游丝,微微颤抖着,在铁板上留下断断续续、深浅不一的痕迹。
就在这时,围墙了望塔上突然传来了尖锐而急促的哨音!不是敌袭的三短一长,而是代表“有外人靠近”的连续长音。
苏冉和林默同时抬起头。
林默指尖那缕细微的黑雾瞬间溃散,在铁板上留下一个难看的灼痕。他眉头蹙起,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收敛,恢复了平日的警惕冷漠。
苏冉的心也提了起来。实验室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任何外来者都足以让她神经紧绷。
“我去看看。”她对林默说了一句,快步朝着围墙方向走去。林默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登上加固过的围墙,苏冉透过观察孔向外望去。只见远处荒芜的公路上,扬起一片尘土,三辆经过明显改装、覆盖着厚重装甲的越野车,正朝着工厂方向疾驰而来。车身上,喷涂着一个鲜明的标志——一座巍峨堡垒的剪影,上方是象征希望的旭日。
是希望堡的车队。
苏冉微微松了口气,不是实验室,但心头的警惕并未放下。希望堡在这个时候突然造访,目的绝不简单。她注意到,这次来的车辆和人员,远比上次秦风带队搜寻物资时要正式和精良得多。
车队在工厂大门外一段距离稳稳停下,既展示了力量,也表达了非攻击的意图。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打开,先下来几名全副武装、眼神锐利的护卫,迅速警戒四周。随后,一名穿着笔挺深色制服、肩章显示其级别不低的中年男子才缓步下车。他面容严肃,眼神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之前作为“观察员”入驻,在实验室夜袭后选择留下的李玥。李玥此刻神色平静,对着围墙上的苏冉微微点了点头。
“开门。”苏冉沉吟片刻,下达了指令。躲是躲不掉的,不如正面接触,看看希望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沉重的铁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拉开一条通道。苏冉带着几名核心队员迎了出去,林默则如同守护神般,默立在门内的阴影处,冰冷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那名希望堡的使者身上。
那名中年男子走上前,目光扫过苏冉和她身后略显简陋却秩序井然的工厂,最后落在门内阴影中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少年身上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显然认出了林默,并且对其抱有极高的警惕。
“苏冉女士,”他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公式化的礼貌,“我是希望堡外联部负责人,赵启明。奉议会命令,特来与贵方进行正式接洽。”
“赵负责人,幸会。”苏冉不卑不亢地回应,“不知希望堡此次前来,有何指教?”
赵启明脸上露出一丝程式化的微笑:“指教不敢当。希望堡一直密切关注贵方的发展,尤其是贵方在如此艰难环境下,不仅能站稳脚跟,还能庇护众多幸存者,建立秩序,令人钦佩。”
客套话说完,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如今末世,人类生存维艰,唯有团结一致,方能求得一线生机。希望堡作为华东地区最大的人类幸存者基地,有责任,也有意愿整合各方力量,共同应对危机。我此次前来,是代表希望堡议会,正式向贵方发出邀请——希望贵方能够加入希望堡,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果然是为了这个。苏冉心中了然。她面色不变,平静地问道:“不知希望堡所谓的‘加入’,具体是指什么?”
“贵方所有成员,将获得希望堡正式居民身份,享受基地的庇护和基础物资配给。”赵启明侃侃而谈,“当然,贵方现有的武装力量和……特殊人才,”他目光再次扫过门内的林默,“也需要纳入希望堡的统一管理和调度,以便在更大层面上发挥力量,为人类存续做出贡献。”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核心意思很明确:交出自治权,交出武装,尤其是……交出林默的控制权。
苏冉还没说话,站在她身后的一名脾气火爆的队员忍不住低声嘟囔:“说得好听,不就是想吞并我们,还想把林默弄去当武器吗……”
声音虽小,但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
赵启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冉,等待着她的回答。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苏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考虑。然后,她抬起头,迎着赵启明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感谢希望堡的看重和邀请。我们深知团结的重要性,也愿意与希望堡,乃至所有幸存者势力合作,共同面对这个末世。”
她先肯定了合作的前提,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工厂是我们所有人亲手建立起来的家园,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彼此依靠的家人。我们珍视这里的秩序和自由。”她的目光扫过身后的同伴,看到他们眼中流露出的认同和坚定,最后重新看向赵启明,“所以,关于整体并入希望堡,并交出所有武装和人员指挥权的提议,请恕我们无法接受。”
直接,干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赵启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苏冉会拒绝得如此毫不犹豫。他强压着不悦,沉声道:“苏女士,希望你慎重考虑。末世之中,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独善其身更是难上加难。希望堡能提供的资源和庇护,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更何况,”他意有所指地再次瞥向林默的方向,“某些‘不稳定因素’,只有在希望堡的监管和引导下,才能确保不会对整个人类群体造成威胁。”
这已经是近乎赤裸裸的威胁和指责了。
门内的阴影中,林默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纯黑的眼眸中,暗流汹涌,但他记着苏冉的教导,强行压制着,只是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赵启明身上。
苏冉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冰冷气息,知道林默正处于爆发的边缘。她上前半步,挡在了赵启明和林默的视线之间,隔绝了那无形的交锋。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语气依旧保持着克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赵负责人,关于‘不稳定因素’的言论,我无法认同。林默是我们家园的守护者,他的力量,保护了这里每一个人。至于监管和引导,”她微微扬起下巴,“不劳希望堡费心,我自有分寸。”
她顿了顿,给出了最后的答复:“我们可以接受的是,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与希望堡建立合作关系。比如情报共享,有限的物资交换,以及在面对共同威胁时,进行战略协作。但工厂的独立性和自主权,不容置疑。”
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
赵启明盯着苏冉,眼神闪烁。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女人,态度会如此强硬。他带来的“吞并”计划,在第一关就彻底破产。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李玥,上前一步,在赵启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赵启明听完,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苏女士的立场,我了解了。我会将贵方的意见,如实带回议会。”他不再提并入的事情,转而说道:“另外,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我们收到一些关于‘灯塔实验室’活动加剧的情报,他们似乎正在大规模调动资源,目标……很可能与贵方有关。希望堡出于人道主义立场,愿意与贵方共享这部分情报,以示合作的诚意。”
他挥了挥手,一名护卫将一个密封的金属文件盒递了过来。
实验室的情报!
苏冉心中一动。这确实是她们目前最急需的。希望堡这一手,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手段倒是娴熟。
她示意身旁的队员接过文件盒,面色稍缓:“多谢贵方的情报共享,这份诚意,我们收到了。”
赵启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苏冉和她身后阴影中的林默一眼,转身带着护卫上车。车队扬起尘土,如来时一般,迅速离去。
工厂大门再次缓缓关上,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
苏冉握着那个沉甸甸的金属文件盒,眉头紧锁。希望堡的招揽失败了,但他们留下了关于实验室的情报,也留下了未来合作与博弈的可能性。
而更让她心头沉重的是赵启明最后那句话。
实验室,正在大规模调动资源。
目标,直指工厂,直指林默。
风暴,正在加速酝酿。而她们必须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变得更强,内部更加团结。
她转过身,看向沉默走来的林默。他眼中的黑色已经褪去,只剩下专注的平静。
“看来,”苏冉晃了晃手中的文件盒,语气凝重,“我们的训练,必须要加速了。”
林默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那紧抿的唇角,线条变得更加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