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萨克斯风的旋律像羽毛般轻轻扫过耳畔，空气中弥漫着深烘咖啡豆的焦香，混着点隔壁桌飘来的肉桂卷甜意，暖融融的，却压不住林曦指尖的凉。她特意选了最靠里的卡座，背靠斑驳的砖墙，面前是大片落地玻璃窗，能看清街上往来的行人——这是她下意识的防御姿态，总想着能多一分掌控感。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指尖反复摩挲着卡座边缘磨得发亮的木质纹路，连呼吸都放得轻了。
服务生递来菜单，她扫了眼，目光停在最下方的“柠檬水”上，标价十五元，是店里最便宜的饮品。“麻烦来一杯常温柠檬水，谢谢。”她轻声说，指尖攥了攥口袋里仅有的几张现金。柠檬水很快端上来，透明的玻璃杯里浮着几片青柠，冰凉的酸涩感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她打了个轻颤，倒真让突突直跳的心脏平复了些。
两点五十九分，咖啡馆的木门被推开，风铃叮当地响了一声。林曦抬眼，看见陆岩准时出现。他穿一件半旧的黑色夹克，领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身形清瘦，肩线有些单薄，头发是自然的微卷，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算大，却亮得惊人，眉眼间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不妥协的执拗，眼角的细纹里，又藏着些许被生活磋磨后的疲惫。他没四处张望，目光只在店内快速扫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独自坐在角落、面前只放着一杯柠檬水的林曦身上，脚步没停，径直走了过来。
“你好，‘浮灯’。”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椅腿蹭过地板，发出一声轻响。没有握手，没有寒暄，甚至没问“你是林曦吧”，直接点破了她投稿时用的匿名Id，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曦的心猛地一提，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指节泛白，玻璃杯壁被她攥出了一圈浅浅的印子。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不算僵硬的笑：“陆导，你好。我是林曦。”
陆岩点点头，冲服务生抬了抬下巴：“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谢谢。”等服务生走后，他俯身，从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叠打印出来的剧本稿——正是她发过去的《浮灯》。纸页边缘有些褶皱，边角微微卷起，显然是被反复翻看摩挲过的，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写满了批注，红色的圈画，蓝色的修改意见，黑色的问号和感叹号，密密麻麻，连页眉页脚都没放过。
“剧本我看了三遍。”他把剧本推到桌子中间，指尖按在第一页“浮灯”两个字上，开门见山，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看向林曦，没有丝毫闪躲，“故事内核很硬，不是那种悬浮的爱情片，人物立得住——尤其是女主角阿栀，她的反击，不是靠运气，不是靠哪个男人的拯救，是靠自己一步步算、一点点熬出来的，这份‘不靠别人’的劲儿，现在的剧本里很难得。”
林曦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发抖，耳朵里嗡嗡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太熟悉这种对话节奏了，赞美之后，必然跟着“但是”，那才是重点。她低着头，盯着面前的柠檬水，等着那个转折。
“但是，”陆岩果然话锋一转，指尖在剧本中段那几页上敲了敲，那里画着好几个红色的叉，“节奏有问题。前两章铺垫太细，有点慢；中段那几个关键转折，比如阿栀靠线索找到反派破绽，太理想化了，缺乏现实逻辑支撑——一个没权没势的女孩，怎么可能轻易拿到那些核心证据？这里得改，要落地，要让观众觉得‘她能做到，是因为她真的拼尽了全力’，而不是‘主角光环’。”
他顿了顿，端起刚送上来的美式，喝了一口，黑咖啡的苦味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些。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沉了些，终于将最尖锐、最绕不开的问题，直接摆上了台面：“而且，林曦，你应该知道，现在业内谁在主导《星火纪元》这个项目吧？”
《星火纪元》——顾琛公司今年砸了重金的S级项目，导演是业内有名的“流量收割机”，主演定了楚瑶。而《浮灯》里，那个操控舆论、打压新人的资本方，那个靠着资源上位的女主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影射谁。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爵士乐还在流淌，咖啡香依旧弥漫，可林曦却觉得，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连手里的柠檬水，都变得更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