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黑沼泽那令人压抑的灰紫色瘴气范围,重新呼吸到山林间清冽(尽管依旧稀薄)的空气,林风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月余的生死搏杀、绝境挣扎,不仅改变了他的修为实力,更将他的心性磨砺得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沉静而坚韧。原本略显稚嫩的脸庞,线条变得硬朗,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冷冽和警惕,眼眸深处,则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深邃。
他并未放松警惕。按照那散修刘三之前零碎提及的信息,以及自己模糊的方向感,他朝着一个名为“溪谷坊”的小型散修聚集地行去。
比起落河集,溪谷坊规模更小,据说更加混乱,但也因此更少条条框框,更适合他这种身份敏感、需要隐匿的人暂时落脚。
一路上,他依旧谨慎,【衍瞳】时开时合,规避着可能存在的危险。修为提升后,赶路速度大增,不过一日功夫,便已接近目的地。
远远地,便能听到隐约的喧哗声从一处狭窄的山谷中传出。谷口并无像样的守卫,只有两个穿着混杂、眼神油滑的凝气三层修士,懒洋洋地靠在山石上,打量着进出的人流,偶尔收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入谷费”。
林风将修为压制在凝气五层左右——这个修为在散修中不算扎眼,又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缴纳了几块碎灵石,便低着头走进了溪谷坊。
坊市内的景象比落河集更加不堪。所谓的街道不过是人踩出来的泥泞小径,两侧挤满了简陋的棚户和地摊,出售的东西五花八门,却大多粗劣不堪,灵气稀薄。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劣质丹药味、血腥味以及各种不明来源的古怪气味。
修士们大多行色匆匆,面色警惕,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疤和戾气。在这里,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
林风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寻找着可以打探消息和出售材料的地方。他需要了解外界的最新情况,尤其是关于青岚宗和…云芷渊的动向。同时,他在黑沼泽中击杀了不少妖兽,也采集到一些特有的毒草和材料,需要换取灵石和其他必需品。
他很快锁定了一个位于坊市角落、看起来客人不多、老板是个独眼老者的杂货铺。这种地方,往往消息更为灵通。
走进铺子,里面光线昏暗,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来路不明的矿石、兽骨、草药以及残破的法器碎片。独眼老者正拿着一个放大镜,仔细研究着一块黑乎乎的矿石,头也没抬。
林风没有说话,只是从储物袋中(一个在黑沼泽反杀某个倒霉修士后得到的劣质储物袋)取出几样材料,放在柜台上。一块凝气七层铁线鳄的完整头骨,几株年份不错的毒须草,还有几颗色泽暗淡、却蕴含特殊阴煞气息的兽核。
独眼老者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独眼扫过柜台上的东西,闪过一丝讶异,尤其是那铁线鳄头骨,保存得相当完整。
“东西不错。铁线鳄头骨,三十下品灵石。毒须草,五灵石一株。这阴煞核…倒是少见,算你十五灵石一颗。”老者声音沙哑,报出的价格比实际价值略低,但还在合理范围内。
林风没有讨价还价,点了点头:“可以。另外,想向老板打听点消息。”
老者一边清点灵石,一边淡淡道:“问吧,老夫知道的不少,但价钱另算。”
“青岚宗,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林风抛出第一个问题,语气看似随意。
独眼老者动作微微一顿,独眼深深看了林风一下,才缓缓道:“青岚宗?嘿,可是出了天大的笑话了。”
林风心中一动,面色不变:“哦?”
“听说一个多月前,他们宗门内好像出了什么大变故,死了不少弟子,连圣女峰都塌了半边!对外说是地龙翻身,练功走火,嘿嘿,谁信呢?”老者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宗门现在到处在找一个外门弟子,好像叫什么…林风?对,就是这个名字。悬赏高得吓人,说是叛宗弑师,偷了重宝潜逃。现在好多散修和佣兵团都在四处找这小子呢。”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云芷渊果然颠倒黑白,将罪名全扣在了他头上!这悬赏一出,他几乎成了过街老鼠!
“竟有此事?那这林风倒是胆大包天。”他附和了一句,语气平淡,转而问道,“那…他们的圣女,云芷渊呢?”
“云圣女?”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敬畏和向往,“那等人物,岂是我等能知晓的?听说闭关了,据说是那晚变故中受了些伤,但也有人说她因祸得福,修为大进…总之,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闭关?受伤?修为大进?林风心中冷笑,只怕是在酝酿更可怕的阴谋!
他又问了几个关于周边势力、黑沼泽近况的问题,付了灵石,将得到的零碎信息记在心中。
拿着换取的一百多块下品灵石,林风正准备离开杂货铺,去采购些符箓和丹药。
刚转身走到门口,迎面差点与一个匆匆进来的身影撞上。
两人同时侧身避开。
林风抬头一看,微微一怔。
来人是个青年,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虽然陈旧,却干净整洁。面容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修为大约在凝气四层左右,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虑。
这身打扮和气质,与这鱼龙混杂、充满戾气的溪谷坊显得格格不入。
更让林风注意的是,对方那身青衫的样式和材质,与他之前那身青岚宗外门服饰,极其相似!只是没有任何宗门标记。
是巧合?还是…
那青衫青年也看到了林风,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疑,但很快便掩饰下去,低下头,匆匆走进店铺,与那独眼老者低声交谈起来,似乎想要出售什么东西。
林风脚步未停,走出了杂货铺,但神识却悄然蔓延开一丝,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只听那青衫青年低声道:“…老丈,这株‘凝露草’,您看能值多少?”
独眼老者似乎检查了一下,不耐烦道:“年份不足,灵气也散了些,五块下品灵石。”
“五块?”青年声音有些急切,“老丈,这至少值十块灵石!我急需灵石救…”
“爱卖不卖,就这个价。”老者打断他,语气冷漠。
青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挣扎,最终颓然道:“…好吧,五块就五块。”
交易完成,青年拿着可怜的五块灵石,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失望和忧虑。
林风心中一动,故意放慢脚步,在一个卖低阶符箓的摊位前驻足,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那青年。
青年走出杂货铺后,并未在坊市中停留,而是快步向着谷外走去,方向似乎是坊市边缘那些最破旧的棚户区。
林风略一沉吟,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并非好奇心重,而是那身青衫和对方刚才看到他时那一闪而过的惊疑,让他不得不警惕。此人是否与青岚宗有关?是否认出了他?
溪谷坊外围,棚户林立,环境更加脏乱差。那青衫青年七拐八绕,最终走进了一个低矮破旧的木棚。
林风悄无声息地靠近,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探入棚内。
棚内景象凄惨。除了一张破木床,几乎家徒四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的中年妇人,不断咳嗽着,显然是重病缠身。一个年纪更小、只有十一二岁、同样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红着眼圈,用一块破布蘸着清水,给妇人擦拭额头。
那青衫青年走到床边,将刚刚换来的五块灵石放到妇人手中,声音沙哑:“娘,先拿着,我明天再进山去找找,一定能找到更好的灵草…”
妇人艰难地摇头,咳嗽着:“青儿…别去了…山里太危险…娘这病…咳咳…没用的…”
“哥…”小女孩也拉着青年的衣角,眼泪汪汪。
青年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脸上满是痛苦和不甘。
看到这一幕,林风心中那丝警惕稍稍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看来,这青年并非冲他而来,只是个为母治病、艰难求生的落魄修士。那身青衫,或许只是巧合。
他正欲悄然离开。
棚内那青年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站起身,对小女孩道:“小芽,照顾好娘,我出去一趟。”
“哥,你去哪?”小女孩急忙问。
“我去…想想办法。”青年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甚至是一丝…疯狂的意味。他快步走出木棚,方向却是朝着坊市中那些名声狼藉的借贷铺子和赌坊所在区域。
林风脚步一顿。
他看得出来,那青年所谓的“想办法”,恐怕是打算走上借高利贷甚至赌命这条不归路了。在这溪谷坊,一旦沾上那些,下场往往极其凄惨。
萍水相逢,本不应多管闲事。
但…那身相似的青衫,那清澈却被迫染上绝望的眼神,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同样挣扎求存的自己。
而且,他心中仍有最后一个疑问。
就在那青年即将转入一条阴暗巷子时,林风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挡住了去路。
青年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杂货铺前遇到的那人时,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道:“你…你想干什么?”
林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你身上的青衫,从何而来?”
青年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慌乱,支吾道:“什…什么青衫,就是普通的衣服…”
“青岚宗外门制式,虽然褪了色,去了标记,但我认得。”林风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你也是青岚宗逃出来的弟子?”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青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激动地低吼一声,转身就想跑。
林风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青年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浑身灵力都被压制,顿时动弹不得,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放心,我不是宗门派来追查的人。”林风松开手,淡淡道,“相反,我也刚从那里逃出来不久。”
青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风,眼中惊疑不定。
林风指了指旁边无人的角落:“聊聊?或许,我能帮你解决灵石的麻烦。”
青年犹豫了片刻,看着林风那双深邃却似乎并无恶意的眼睛,又想到家中病重的母亲和绝望的处境,最终一咬牙,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角落。
“我叫陈青,”青年低声道,算是默认了身份,“原青岚宗外门丹堂弟子。宗门惊变那夜,我恰好在外采集药草,回去时…只见一片废墟,无数弟子惨死…我,我害怕,就偷偷跑了…”
他的声音带着恐惧和后怕。
“你可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林风问道。
陈青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迷茫和恐惧:“不知道…我只看到圣女峰方向血光冲天,然后就是地动山摇…好多师兄师姐像发了疯一样互相厮杀…还有可怕的黑色闪电…我吓得赶紧跑了,什么都不敢打听…”
他描述的景象,与林风所知印证,那确实是云芷渊血祭宗门的场景。
“你刚才看到我时,似乎很惊讶?”林风又问。
陈青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你的脸…好像和宗门发布的那个叛徒…林风的通缉画像,有几分相似…但我没见过真人,不敢确定…”
果然还是被注意到了。林风心中了然,好在对方并不确定。
“我不是林风。”林风面不改色地否认,“只是恰好也在那晚逃出来的倒霉鬼罢了。”
陈青似乎松了口气,又或许根本不在乎林风真正是谁,他现在只关心母亲的病。
林风沉吟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里面是五滴他稀释过的、蕴含着一丝微弱生机的灵液(源自青玉淬灵果的边角料),递了过去。
“这瓶灵液,或许对你母亲的病有些效果。拿去试试。”
陈青一愣,接过玉瓶,拔开瓶塞轻轻一嗅,一股精纯的生机气息让他精神一振!他虽只是丹堂弟子,但也识货,知道这绝对是难得的好东西!远非他那株凝露草可比!
“这…这太珍贵了!我…”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想要推辞,却又舍不得这救母亲的希望。
“不必推辞,我并非无偿给你。”林风淡淡道,“我需要一个熟悉本地、且口风紧的人,帮我留意坊市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青岚宗和各类珍稀材料、古籍的。你做得到吗?”
陈青立刻明白了这是交易,反而安心下来,紧紧握住玉瓶,重重点头:“能做到!我在溪谷坊住了些日子,也认识几个人,定会帮您留意!多谢…多谢道友!”
“叫我‘厉枫’即可。”林风用了化名,“有消息,可去坊市东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留下标记,我自会知晓。”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棚户区杂乱的小道中。
陈青站在原地,握着那瓶珍贵的灵液,看着林风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感激和重燃的希望。
而离开的林风,心中并无多少波动。帮陈青,既是随手结个善缘,也是为自己布下一个眼线。在这混乱之地,多一条消息渠道,便多一分安全。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那遥远而危险的青岚宗。
云芷渊…你的谎言,又能维持多久呢?
而我,很快就会拥有足够的力量,回去揭开这一切!
他握紧了拳头,向着坊市深处走去,准备进行下一步的采购与打探。
溪谷坊的风,似乎开始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