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成闻言也是一愣，快步走了过来。
他接过陈云山手里那个已经完全打开的油纸包，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可不是嘛！
那包子皮虽然因为冷却有些发硬，但形状饱满，隐约还能看到里面深色的肉馅轮廓！
他心头猛地一跳，又迅速拿起另外几个较小的油纸包，一一拆开。
只见里面包着的，哪里是想象中的粗粮干货？
分明是切成条状、纹理分明、看着就很有嚼劲的肉干！
虽然分量不算太多，但在这常年不见荤腥的牛棚里，这简直就是山珍海味！
安道成看着这些远超他预期的、堪称“奢侈”的食物，想起韩安禾方才那急切又担忧的眼神，心中巨震。
这两个孩子，为了让他能吃得好一点，怕是费尽了心思，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这哪里是普通的“接济”，这分明是倾其所能的孝心！
他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肉包子轻轻放回油纸上，对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的陈云山低声道：“看来，是孩子们弄错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然送来了，就分着吃了吧。别声张，也别辜负了孩子们的心意。”
陈云山看着这些肉包子和肉干，又看了看安道成那复杂的神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份情谊，太重了。
在这寒夜里，这几口带着体温和冒险送来的肉食，暖的不仅仅是他们饥肠辘辘的胃，更是他们几乎冰封的心。
日子在冬日的沉寂与偶尔的劳作中悄然滑过，转眼便到了岁末的除夕。
前几天，前院的知青负责人董江特意过来招呼，说除夕夜大家伙儿一起聚个餐，热闹热闹，也省得各自开火冷清。
韩安禾和颜菀白略一商量便应下了。
虽说因为苏蓉和王淑芬的缘故，她们平日与前院交往不多，但毕竟同是知青，大过年的，若为了那两人就断然拒绝集体活动，反倒显得她们小气不合群了。
在这个注重集体荣誉的年代，没必要徒惹非议。
除夕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韩安禾就和颜菀白裹得严严实实，去了前院帮忙。
厨房里早已热气腾腾，负责掌勺的杨雨寒和几个前院的女知青正忙得脚不沾地。
韩安禾眼尖，一进门就瞥见苏蓉和王淑芬也缩在灶膛后的角落里，一个在漫不经心地摘着菜，一个在慢吞吞地烧着火，脸上都带着些不情不愿。
韩安禾只当没看见她们，脸上绽开明朗的笑容，拉着颜菀白径直凑到忙碌的杨雨寒身边：“杨姐，我们来了！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
杨雨寒见她们来得早，脸上也带了笑，也不客气，指挥道：“来得正好！安禾刀工好，来切这肉！宛白，帮我把那盆白菜洗了再切丝儿！”
几人立刻有说有笑地忙活开来，清脆的笑语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年节的烟火气。
然而，一道如同毒蛇般阴冷黏腻的视线，自始至终都牢牢钉在韩安禾背上。
苏蓉从韩安禾踏进厨房的那一刻起，眼神就几乎没离开过她。
那目光里淬着毫不掩饰的嫉妒、怨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如果眼神能化作实质，韩安禾恐怕早已被千刀万剐。
她至今仍觉得，自己落到如今在知青点里近乎被孤立、名声扫地的境地，全是拜韩安禾所赐！
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
韩安禾自然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后那两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视线，但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依旧专注地切着手中的五花肉，刀起刀落，肉片厚薄均匀。
她嘴角甚至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苏蓉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她可都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呢。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她韩安禾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人多力量大，加上过年大家心情都好，手脚麻利，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虽然比不上在家里，但在物资匮乏的乡下，这顿饭堪称奢侈了：
一大盆油光闪亮的红烧肉，一锅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炖粉条，一碟金黄的炒鸡蛋，还有用各自带来的腊肉、干菜凑的几个小炒，主食是管够的白面馒头。
每个人都从自己的份额里凑了些油水出来，才有了这顿难得的盛宴。
说起凑份子，还有段小插曲。
起初苏蓉和王淑芬扭扭捏捏，推说自个儿没什么好东西，不肯出。
结果被其他知青，尤其是几个男知青，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了：
“大家都出，就你俩搞特殊？”
“就是，过年图个热闹喜庆，抠抠搜搜的像什么话？”
“要不这样，你俩不出也行，以后就自个儿开火，柴火和水也都自己解决，别指望我们男同志再帮你们挑了！”
这话可戳到了苏蓉和王淑芬的痛处。
现在知青点是轮流做饭，重活累活基本都是男知青包了，她们才能过得相对轻松。
要是真被分出去单过，且不说那点口粮根本不经吃，光是每天挑水、劈柴、垒灶这些活儿，就能要了她们半条命。
一顿饱和顿顿饱，这笔账她们还是会算的。
两人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一个掏出了一小条藏了许久的腊肉，一个拿出了几个攒下的鸡蛋，算是勉强交了。
但也因此，在整个准备过程中，都灰溜溜地躲在角落，没什么人搭理她们。
此刻，香气四溢的饭菜摆满了临时拼凑起来的大桌子，所有知青围坐在一起，暂时抛开了平日里的些许龃龉和辛苦，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
窗外是北方的寒冬，屋内却是蒸腾的热气与难得的团圆氛围。
韩安禾坐在颜菀白和弟弟中间，感受着这份嘈杂而真实的温暖，心里也渐渐被一种平静的喜悦填满。
这个特殊的除夕，在远离亲人的东北乡下，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顿饭吃得还算热闹融洽，虽然苏蓉和王淑芬始终有些格格不入，但大体上，众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饭菜前，说说笑笑，倒也冲淡了几分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