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深夜十一点半上的桥。这座名为“永安桥”的老桥，因为一段模糊不清、据说是关于百年前一对殉情男女的灵异视频，突然在短视频平台爆火。无数主播和寻求刺激的年轻人蜂拥而至，我们也是其中之一。我是做自媒体运营的，李如雪是我镜头前永远活力四射的搭档，这种都市怪谈，正是流量密码。
“妈的，这地方阴风阵阵。”李如雪裹紧了身上的风衣，靠向我，“老公，你说那视频是真的吗？真有人看见桥洞下面有白影飘？”
“真假不重要，流量是真的。”我调整着手机支架，试图找到最佳角度，“宝贝，等会儿你站到桥栏杆那边，装作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的样子，表情扭曲点，对，就像你上次发现我藏私房钱那样。”
李如雪白了我一眼，但还是配合地摆出姿势，声音却带着娇嗔：“去你的！你那点小金库还好意思提？不过……这桥上是真冷啊，感觉骨头缝都凉飕飕的。”
确实冷。初秋的夜晚不该这么冷，这种冷法不正常，像是一下子钻进了冰窖，而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痒。桥上原本零星还有几个和我们一样来找刺激的年轻人，不知何时，都走光了。长长的桥身，只剩下我们两个，以及那几盏昏黄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老旧路灯。灯光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射在斑驳的桥面上，像两个贴地爬行的怪物。
“人都走光了，我们也拍点素材撤吧。”我心里有点发毛，但强作镇定。
“好，赶紧的，这地方邪门。”李如雪催促道。
我开始拍摄，说着预先想好的台词：“家人们，我们现在就在传说中的永安桥，据说深夜在这里，能听到……”
话没说完，李如雪突然“啊”地惊叫一声，猛地抓住我的胳膊。
“怎么了？”我心头一紧。
“刚才……刚才好像有东西碰了一下我的脚踝！冰凉的！”她声音发颤，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惨白。
我下意识地用手机灯光往她脚边照去，除了开裂的水泥地和几片枯叶，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风吹的塑料袋吧，别自己吓自己。”我安慰她，但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几拍。我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试图用惯常的玩笑驱散恐惧：“瞧你这点胆子，晚上还敢不敢一个人上厕所了？要不老公陪你，顺便看你放尿？”
“滚蛋！”李如雪捶了我一下，但身体却更紧地贴着我，“我们快走吧，我真觉得不对劲。”
我们决定原路返回。来时短短几分钟的路，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桥下的河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对岸城市的灯火原本清晰可见，现在却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走了大概五分钟，按照距离，早该下桥了，可前方依旧是望不到头的桥面，两侧依旧是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栏杆。
“老公……我们是不是……走了好久还没到头？”李如雪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也发现了异常。这座桥全长不过三百米，我们走了绝对不止这么远。我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冷静：“别慌，可能是我们的方向感错觉。”
我们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又走了十分钟，景象依旧。前后左右，都是无尽的桥面，昏黄的路灯以固定的间隔向前延伸，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我们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桥段里。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遇到那个了……”李如雪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浑身发抖。
“别瞎想，肯定是有什么科学解释。”我嘴上这么说，手心却全是冷汗。我拿出手机，想要求助或者定位，却发现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屏幕左上角显示着一个诡异的叉。更可怕的是，手机上的时间，停在了11点59分不动了。
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远处车辆的噪音，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们俩粗重而恐惧的呼吸声，以及擂鼓般的心跳。
“手机……没用了……”我颓然放下手机。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李如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会的，肯定有办法。”我抱住她，试图给她，也给自己一点力量。但我们都知道，情况极其不妙。
我们不死心，又尝试着朝一个方向狂奔。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精疲力尽，眼前的景象却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桥，路灯，黑暗。我们甚至尝试大声呼救，声音喊出去，却像是被周围的黑暗吸收了，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慢慢淹没了我们。
我们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桥栏杆，互相依偎着取暖。
“老公，我好怕……”李如雪把头埋在我怀里，呜咽着。
“别怕，有我呢。”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却是一片冰凉。我想起我们刚结婚时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的日子，想起她第一次在镜头前紧张得说不出话的傻样，想起我们规划的未来……难道一切都要终结在这座诡异的桥上了吗？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了一个小时，也可能只是几分钟。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让我们精神恍惚。
就在这时，李如雪突然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桥面中央：“那……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桥面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大红色的缎面，上面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颜色鲜艳得刺眼，与这破败灰暗的桥格格不入。它就那么静静地摆在那里，鞋尖对着我们，像是无声的邀请，又像是恶毒的诅咒。
“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喉咙发干。
“刚才……绝对没有……”李如雪死死抓住我。
我们不敢动，也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那双鞋。恐惧达到了顶点。
突然，那双鞋，动了一下。
不是被穿着的走动，而是鞋本身，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鞋尖更精准地对准了我们。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脚，正穿着它们。
“啊……！”李如雪发出短促的尖叫，把头埋进我胸口，不敢再看。
我浑身汗毛倒竖，血液都凉了。这完全违背了常理！没有风，没有震动，鞋子自己怎么会动？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双红绣花鞋，开始一步一步地，朝着我们“走”过来。
没有腿，没有人形，只有一双鞋，像是有个隐形人穿着一样，迈着一种僵硬、古怪的步子，鞋底敲击着水泥桥面，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瘆人。
它越来越近。
“它过来了来了！它过来了！”李如雪崩溃地大哭。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她。我猛地站起来，把李如雪护在身后，虽然双腿发软，但还是对着那双诡异的鞋大吼：“滚开！别过来！”
鞋子停在了离我们大约五米远的地方。但它带来的压迫感却有增无减。
然后，它开始绕着我们转圈。
“哒……哒……哒……”
一圈，两圈……速度不快不慢，保持着固定的距离。那双绣着鸳鸯的鞋面，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它像是在打量我们，又像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李如雪已经吓傻了，在我身后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它想干什么……它是不是要我们的命……老公，我们会不会像传说里那样……”
传说？殉情男女？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这座桥的传说，是一对男女殉情。现在，我们是一对夫妻被困在这里。而这双红绣花鞋，明显是旧时女子出嫁时穿的……它是在寻找“替代品”？它要把我们变成新的传说？
鞋子停止了转圈，再次面对我们。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我魂飞魄散的动作——它微微向前倾斜，鞋尖点地，像是在……鞠躬？
紧接着，它猛地调转方向，用更快的速度，朝着桥的栏杆“走”去！
在我们惊骇的目光中，它竟然直接“走”上了大约一米高的桥栏杆，稳稳地停在了栏杆最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漆黑的深渊。
它停在那里，鞋尖对着桥外，一动不动。
仿佛在等待。
又仿佛在暗示。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涌入我的脑海：它要我们……跳下去。
像传说中那对殉情者一样，从这里跳下去，加入它。
“不……不……”李如雪也明白了，疯狂地摇头，“我不要跳！我不要死！”
我也恐惧到了极点，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我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李如雪死在这里！
我看着那双伫立在栏杆边缘的红鞋，又看了看周围无限循环的诡异空间。一定有破绽！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如果是灵异事件，它必然有某种逻辑，如果是幻觉，也一定有源头！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回想从上车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我们开车来的，把车停在了桥头……上车前，我和李如雪因为拍视频的创意吵了几句嘴，她怪我总是追求猎奇，不顾她的感受……我还喝了半瓶功能饮料……
等等！
功能饮料？我猛地想起，那瓶饮料是一个新品牌寄来的样品，说是含有一种新型的提神成分，副作用未知。我当时没太在意……
还有，我们吵架时，李如雪情绪非常激动，说她最近压力很大，睡眠不好，甚至出现了幻听……
难道……难道这一切，根本不是灵异事件？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假设在我脑中形成。
我抓住李如雪的肩膀，用力摇晃她：“如雪！看着我！听我说！这可能不是鬼！可能是我们俩……产生了幻觉！”
李如雪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一脸茫然：“幻觉？”
“对！记得那瓶饮料吗？还有你最近的状态！我们可能中毒了！或者是某种物质引发了强烈的幻觉！这座桥的传说给了我们心理暗示！”我语速飞快地解释，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很荒诞，但这是目前唯一符合“常理逻辑”的解释！总比真的见鬼要好！
“可是……那双鞋……”李如雪恐惧地看向栏杆。
“那也是幻觉！它不存在！你相信我！”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我们不能被幻觉控制！它想让我们跳下去，我们偏不！”
我拉着李如雪，不再去看那双红鞋，而是面向桥的另一个方向，闭上眼睛，大声说：“这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们往回走！一步也不要停！”
我们互相搀扶，闭着眼，凭着感觉一步步往前挪。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恐惧让我们随时想睁眼确认那双鞋有没有追上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我感觉踩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是桥头连接路面的那个小斜坡！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街道，我们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路灯明亮，偶尔有车辆驶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动了，变成了12点03分。信号满格。
我们……出来了？
我大口喘着气，回头望去。
永安桥静静地横跨在河上，桥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红绣花鞋？只有夜风吹过，带起几片落叶。
“结束了？”李如雪虚脱般地靠在我身上，喃喃道。
我们没有停留，几乎是逃也似的开车回家。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被巨大的后怕笼罩着。
回到家，惊魂稍定，我立刻上网搜索那种功能饮料的成分，以及幻觉的案例。果然，其中一种鲜为人知的成分，在高剂量摄入且配合极度疲劳和精神压力的情况下，有极小概率会引发强烈的视听幻觉和时空错觉。李如雪近期睡眠不足、情绪波动，而我喝了大量那种饮料，又身处充满心理暗示的灵异地点……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几天后，心有余悸的我们通过朋友联系到一位研究民俗学的老教授。听完我们的的叙述后，他沉吟半晌，说：“永安桥那个殉情传说，是讹传。根据地方志记载，百年前，那里确实死过人，但不是殉情。是一个外地来的戏班，班主的女儿，穿着嫁衣似的戏服，因为感情问题，一时想不开，从桥上跳了下去。她脚上穿的，就是一双红绣花鞋。”
我和李如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寒意。
教授继续说：“后来就有传闻，说夜里桥上会出现红绣花鞋，引导感情不顺的人步其后尘。看来，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当然，你们遇到的，更可能是心理暗示和特殊生理状态下的幻觉。但有时候，传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我们谢过教授，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走在阳光明媚的街上，我紧紧握着李如雪的手。那段恐怖的经历，像一场噩梦。我们用“科学”和“逻辑”勉强解释了它，但心底深处，都知道有些东西无法完全用常理解释。那双自己会走路的红绣花鞋，那种被无形之力困住的绝望，太过真实。
我们再也没有去过那座桥，也再也没走过夜路。生活恢复了平静，但有些东西改变了。我们更珍惜彼此，也更敬畏那些无法言说的未知。
至于那个夜晚的真相，究竟是我们的大脑合伙欺骗了我们，还是真的触碰了某个不该触碰的禁忌领域？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
只是后来听说，永安桥的灵异传说又添了新料：有深夜直播的主播声称，在镜头里瞥见桥洞下，不止一双影子。而关于一双寻找替身的红绣花鞋的故事，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悄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