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斋的堂屋都快被修复班的教材给堆满了，新印的油墨味混着老书的陈香味儿，绕在鼻尖。教材封面上，“顾沈共护，传承不辍”那八个字，印在冷金笺底子上，泛着幽幽的青光，沉甸甸的。顾云深正蹲在红木方桌前，拿着软布，一样样擦着那些竹制的修复工具——细竹签、弧度精巧的竹刀、磨得光溜溜的竹尺……擦完了，再仔仔细细分装进一个个靛蓝色的细棉布袋里。每个布袋角上，都绣着一小簇腊梅，花瓣儿清清楚楚，那是苏州的老匠人赶夜工做出来的，就为了明天修复班孩子们来试听时能用上。顾云深想让这些头回摸古籍的娃娃们，一上手就能感觉到“顾度”那份温润和讲究。
沈砚辞坐在旁边的圈椅里，左胳膊刚拆了夹板，动作还有点僵，可他已经急急地翻起了面前那本珍贵的清代手稿。修长的手指带着职业的小心，最后停在那页写着“冷金笺护玺技法”的发黄纸面上，指头肚儿轻轻蹭着字边儿。“明天给孩子们讲最基础的古籍揭页法，”他抬头看顾云深，眼里有教书先生那种光，“咱可以用这页边儿上的残片做样子。又稳妥，又能让娃娃们亲眼瞅瞅冷金笺是咋做的。”话刚说完，一阵有点急的拍门声混着快递员的喊话就打断了屋里的安静：“顾云深女士的包裹，签收一下！”
顾云深起身接过那个方方正正的包裹，手指头碰到粗糙的牛皮纸面时，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包裹上啥寄件人信息都没有，空白得吓人。更让他心里一咯噔的是，纸箱子面上竟然沾着几片细细碎碎、有点蔫儿的腊梅花瓣，那淡黄的颜色，那微卷的样儿，跟问渠斋巷口那棵老腊梅树落下的花瓣一模一样。他利索地拆开包裹，一股熟悉的、带着岁月味的樟木气立刻散了出来。里头除了一张对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还明晃晃躺着半张也泛青光的冷金笺残片——那熟悉的纹理、那独一份的青光，正是他之前带人在黄山旧纸厂找的时候不小心丢了的那批宝贝纸样里的！残片边儿上，还留着清清楚楚的、“圣殿之耳”惯用的那种特殊撕扯痕迹，像道丑疤。
“小心点。”沈砚辞几乎瞬间就靠了过来，眼神锐利，死死盯住那信纸。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笔画间透着一股硬装出来的生硬劲儿，可落款地方，却画着个极小却异常清晰的鹰隼徽记：“想要修复班那几个孩子平安无事，明天中午十二点整，带着完整的冷金笺配方和沈振海的保释材料，一个人到城郊的废弃3号码头。别耍花招，不准报警。不然，就等着收孩子们身上的‘小零件’当见面礼吧。”
“他们疯了！”顾云深的手猛地攥紧信纸，指关节因为用力一下子白了，“孩子们明天才头一回来试听！他们咋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具体有哪几个娃娃都知道？！”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爬上来，他猛地想起昨天下午在文化馆门口整理报名表时，接过一个自称是“家长”打来的电话，问了好多课程安排和孩子安全的事儿。那会儿他正忙没细想，现在琢磨起来，那故意放慢的腔调、那东拉西扯的问法，恐怕就是“圣殿之耳”的人冒充家长在摸底！
沈砚辞的脸唰地沉了下来，像暴风雨前的天。他一点没犹豫，掏出手机就拨李警官的号，声音压得低，却绷得紧紧的：“李警官！是圣殿之耳！他们的余孽发威胁信了！拿明天来试听课的孩子当人质，逼我和顾云深明天中午去废弃码头，用冷金笺配方和沈振海的保释材料换！他们连娃娃们的具体信息都摸清了！我们严重怀疑，他们早就盯上明天的试听日了，这是早有预谋！”
电话挂了，顾云深几步走到窗边，目光穿过窗户格子，落在巷口几个正追跑打闹的小身影上——里头两个扎羊角辫的小闺女，正是报名表上的名字，明天准点儿会来问渠斋。他们举着彩色蜡笔，在斑驳的老墙上一笔一画地画着歪歪扭扭的腊梅花。这天真烂漫的样儿，让他想起爷爷手札扉页上那力透纸背的警句：“护传承先护人，人在，文脉才在”。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子，眼眶子发热：“不能让娃娃们出事……说啥也不能。就算他们最终要的是配方……这趟我也必须去。”
“不行！”沈砚辞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抓住他手腕，掌心的温度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他们就是算准了你肯定会为了孩子不顾一切妥协，才拿孩子当筹码！李警官那边已经在紧急布置了！他们会派人重点保护所有孩子，码头周围也会布下天罗地网！咱现在要是自乱阵脚，正好中了他们的套！”
话音没落，老周几乎是一头撞了进来，手里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家长发来的微信截图，声音都慌了：“坏了！有家长刚接到陌生电话！电话里直接说‘明天别让孩子去问渠斋，不然有危险’！这伙人……这伙人真盯上孩子们了！连恐吓电话都打过来了！”
顾云深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逼着自己从翻江倒海的惊怒里冷静下来，找回修古籍时那份特有的沉静。他快步走到墙角那个散着幽香的樟木箱前，打开铜锁，小心翼翼捧出爷爷那本边角都磨亮了的《顾氏修复术》手札。手指头飞快地翻，停在墨迹苍劲的“应变篇”上：“遇险需静，寻敌之弱，借势破局。”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半张冷金笺残片，脑子里灵光一闪：“砚辞！这残片……是我之前特意处理过的‘显痕笺’！我在背面涂了一层特制的松烟墨，一见水就能显出藏着的字迹！咱可以在给他们的假配方里夹带这半张残片！只要他们沾水想验证或者处理，就能触发隐藏信号，让警察追踪到他们的老窝！”
沈砚辞眼里瞬间爆出锐利的光，他立马明白了，迅速铺开一张空白宣纸，提笔蘸了极淡的墨，看着像是在专心抄配方条目，实际笔尖转悠间，已经在纸边儿上极其隐蔽的地方，勾出了几个缩到几乎看不见的定位标记——那是“星桥”安保公司内部用的特殊追踪符号，只有警方专用的高灵敏度设备才能精准认出来。老周则一刻不敢耽误，又拿起手机，一个个联系报名的家长，通知他们明天一早直接带孩子去文化馆早就备好的临时教室，千万避开问渠斋，还告诉他们会有着便衣的警察一路悄悄护着，保证万无一失。
天擦黑的时候，李警官亲自带着两个技术骨干又进了问渠斋。他们手脚麻利地在顾云深明天要背的帆布修复工具包夹层里，装上了最新型的微型监听和定位装置。“顾老师，明天你带着这份‘特制’的配方去码头，尽量表现得自然点，跟他们周旋，拖时间。”李警官语气沉稳，目光炯炯，“我会派一队精锐队员扮成码头装卸工和流浪汉，提前在附近埋伏好。只要对方有人碰这份配方，或者想验证那张残片，我们就能锁定目标，立刻抓人。孩子们那边你放心，便衣会全程守在文化馆临时教室周围，保证每个孩子的安全。”
顾云深的手指轻轻抚过工具包内袋里那把再熟悉不过的黄铜镊子——那是爷爷传下来的老物件，冰凉的金属面早被岁月和无数回使用磨出了温润的光。明天，他就要带着它，像当年爷爷护着那些脆弱的古书一样，去护着这些更脆弱也更珍贵的命。“我会尽量拖住他们，配合你们行动。”他抬起头，看向沈砚辞，眼里有担忧，可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笃定，“你在文化馆那边守着孩子们，一步也别离开。别担心我，我有爷爷的工具护身，有警察的周密安排，不会有事。”
沈砚辞没说话，只是又一次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轻轻擦过他的手背，留下无声的安慰和千言万语：“我等你回来。明天……不管出啥事，都要记得，我和孩子们，都在这儿等你。咱还得一起，给孩子们上头一堂真正的古籍修复课。”
夜像墨一样，慢慢浸透了问渠斋古朴的窗户。屋里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顾云深把那份精心准备的假配方仔细叠好，放进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内层，旁边并排放着那半张承载着希望的显痕笺残片，还有爷爷那枚刻着腊梅缠枝纹的护身铜片。沈砚辞一遍遍帮他检查着监听设备的信号和电池。老周则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的小炭炉上煨着一小锅腊梅粥，清甜的香气在沉沉的空气里飘着，他小声叨咕着：“明天去码头前，一定喝一碗，暖暖身子，也壮壮胆……”
巷口那棵虬劲的老腊梅树在夜风里轻轻晃着，几片花瓣被风卷起来，悄无声儿地落在窗台上，像冥冥之中祖辈沉默又温柔的守护。顾云深望着那片幽暗，心里明镜似的，明天的码头之行，肯定是步步惊心，凶多吉少。可为了那些天真烂漫的娃娃，为了这不能断的文化香火，他没得选，必须去——就像当年爷爷为护国宝古书硬扛凶残的“鸠鸟”，就像沈砚辞的爹为守古老的造纸秘方把命都搭上一样。在扑过来的黑暗面前，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才能让祖辈传下来的那点“暗室微光”，刺破危险的重重迷雾，护住那些比啥冷金笺配方都珍贵千百倍的人心和传承的初心。
临睡前，顾云深在爷爷手札最后一页空白的地方，提笔蘸墨，郑重写下：“明日赴码头，护稚子，守秘方，承祖辈之志，不辱使命。”沈砚辞接过笔，在他字旁边，添上一行刚劲的小字：“吾在文化馆护孩童，与君同心，静候佳音。”
昏黄的灯光底下，手札上墨迹没干的誓言，和桌角那半张冷金笺残片幽幽泛起的青光，悄无声息地缠在一块儿，像一道沉甸甸的、穿过时间的约定——不管“圣殿之耳”最后的反扑多疯，威胁多吓人，只要他们俩一条心，有警察铜墙铁壁的支援，有祖辈魂儿跟着护着，就一定能护住每个娃娃干净的笑脸，守住那遭了多少难却依然亮堂的老手艺，让“圣殿之耳”这垂死挣扎的最后一下，彻底玩完，化成灰。